吩咐之后,钟惦非拿起许望秋的文章,仔仔细细地读起来。许望秋的文章叫论现代电影语言的中国化,这一次许望秋在开篇就把太祖的观点亮了出来,指出文艺应该为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而电影作为文艺的一种,也应该如此。
在亮出这个观点后,许望秋提出电影作为文化产品,满足群众娱乐需要的产品应该占主流,应该占整个市场的90以上;而追求艺术性、追求思想深度的艺术电影比例应该在10以下。只有把比例控制在这个范围内,整个电影市场才是健康的,整个产业才能稳步发展。如果艰涩、难懂的艺术片成为市场主流,观众看不懂这些电影,那么他们就会放弃看电影,选择其他的娱乐方式。如此一来,整个电影产业就会陷入困境。
与此同时,许望秋也在看其他人的文章。钟惦非对许望秋说,他文章在电影艺术参考资料发表后,在电影界引起了很大反响,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但钟惦非有一点没有说,支持的非常少,绝大多数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反对的理由各不相同,好莱坞是资本主义、江卿支持、缺乏艺术性等等。这些人都倾向于欧洲电影,认为中国电影应该向新现实主义、新浪潮学习,甚至有部分人不但反对电影公式化和套路化,而且旗帜鲜明地反对戏剧性、反对情节性和故事性。他们认为电影完全可以没有戏剧性、人物、矛盾冲突,电影本体的造型等功能足以支撑一部电影。
看着这一篇篇文章,许望秋的心沉到了谷底,历史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走向,反戏剧化、反故事的思潮非但没有得到压制,反而提前来了。
许望秋知道在这样的纲领指导下,电影圈将对好莱坞谈虎色变,会唾弃商业电影。一个导演票房好不但不会受到追捧,反而会被评论界唾弃,甚至连导演自己都觉得低人一等。
导演张华勋连续拍出神秘的大佛和武林志两部卖座电影,其中武林志观影人次高达5亿,但张华勋收到的却是大面积的骂声,最终他放弃了动作片,连金庸请他拍书剑恩仇录,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转向了偏文艺的片子。
导演李少虹因为北影厂让她拍商业片,委屈得直哭。田壮壮劝她说“你拍吧,最起码你能得到机会,证明你是可以的,等得到认可就可以拍自己想要拍的。”最终李少虹哭着拍完了银蛇谋杀案。尽管这部电影大获成功,成为当年最卖座的电影之一,但成名后的李少虹没有坚持银蛇谋杀案的路线,而是迅速转向艺术片。
在这种思潮的主导下,中国电影界出现了极为奇怪的现象,反故事的艺术片票房惨败,却赞誉无数;而商业电影票房大卖,观众如潮,但主创人员却不以为荣、反以为耻。在这种思潮的主导下,有能力的导演不愿意拍商业片;而没能力的导演想拍又拍不好。
于是,整个电影市场几乎找不到合格的商业电影,而观众纷纷逃离电影院。到了90年代后期中国电影产业彻底崩盘,彻底陷入谷底。
作为东影子弟,电影系统在90年代的悲惨境遇让许望秋刻骨铭心。即使穿越了,即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也不会忘记那个冬天,他和妹妹由于没有暖气冻得瑟瑟发抖;就在那个冬天妹妹死在了电影厂家属楼的强拆中。因为没有保护好妹妹,许望秋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作为穿越者,许望秋有多选择,有很多路可以走,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电影,除了本身热爱电影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希望改写历史让妹妹活下来,让父母不再孤零零地过晚年。当然如果能让整个电影系统都过得好一些,他也是非常愿意的。
不过许望秋不敢说拯救中国电影这种话,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件事难如登天。中国电影在90年代陷入困境的原因非常复杂,主要有四个方面,电视和vcd的冲击;改革配套措施没有跟上;文化系统和广电系统的矛盾;以及评论界对商业电影的排斥。
电视和vcd对电影的冲击是历史潮流,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改革的配套措施没有跟上,这是政策问题,许望秋如何有能力改变;而文化系统和广电系统的矛盾是政府部门的问题,许望秋又如何能化解。唯一有可能改变的是,电影界对商业电影的排斥态度
许望秋希望用自己的言行去影响张一谋他们,让他们不要走上轻故事的老路;希望用自己的文章和作品去影响整个电影界,保住中国电影保持讲故事的传统;这也是他写这篇文章的真正目的。可万万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改变这一切,反而让灾难提前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在许望秋心头腾起,像一块石子卡在肺管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许望秋切实感受到了个人在潮流面前的无力,但他也清楚其实还是自己太弱,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如果自己能一呼百应,那情况可能就不同了。
许望秋右手紧紧攥住椅子把手,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树枝,他真的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