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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独立苍苔深

——不可能的呀。

她的手指在衣袖底攥紧了又张开,雨后明明四处都很冷,偏这间房里,偏这张床边,空气是如此地闷热而滞重,她几乎要怀疑自己也随他生了病。

自己为什么要来呢?

明明这个人,就在几日前的雨中,还对着自己说过那样狠心的话。

他说——

“您对我的好,和官家不也是一样的吗?”

她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可如果这就是真相,她的心为何又会这样疼、这样疼,好像有尖钩利爪在撕扯着,几乎快要撕裂开了——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勉强地开口:“你若是无事,我便——”

他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个重心不稳,便往前跌在他身上。但听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却不是疼痛,而是充满了欲望——但她根本来不及分辨,慌慌张张地要起身,却立刻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腰——明明是生病的人,却还有这样大的力气吗?

她的脑中漫漫然地想着,眼神对上了他的眸,灰暗、苍冷、却又仿佛有暗火在烧的眸。

他慢慢地、微微地喘息着,好像有话想对她说却说不出来,便只能任那火从他的眼底,烧到他的指尖,然后是她的指尖。她全身如麻痹般倒在他的怀中,他的怀中是如此温暖、甚至热烫的所在——

她之一生,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温度。从来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温度。

她迷恋这样的温度,也许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这温度是不会属于自己的。

永远不会。

秦束垂眸,看见稍稍下滑的被角边露出他汗水涟涟的胸膛,透出粗野的、毋宁说是下等的气息。可是这气息却令她有些着迷,她悄然地挪移过去,直到与他相距仅隔咫尺——

她将下巴轻轻搁在那□□的胸膛上,清楚听见了那底下传来的起伏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仿佛执意要叩开一扇门,又仿佛一次次往深渊里徒劳地下沉。

她别无选择地闭上了眼。

“小娘子……”他也许是清醒了,也许没有,他发出气流般的声音,宛如悠远的叹息。

因为秦束低着头,秦赐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她的下巴在他的胸前,发丝撩得他肌肤微微发痒。

这真是一场温柔的梦啊。

他想。

于是他揽着她微微倾身,在她的发顶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一个极轻、极浅的吻,一个已然逾矩、但也不是全无分寸的吻,一个不会有后续的吻。他希望她不要发现,却感到她似乎颤了一颤,宛如秋天里被风拂动的叶子。

然后他松开了手。

一切只是刹那间事。

秦束手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背对着他,长发如飞瀑流泉般柔软披落下来。他便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想,她的背影真好看,二十多年来,他从没有见过任一个女人,能够连背影都是这样地优雅美丽。

“小娘子。”他轻轻地出了声,“谢谢……谢谢您。请您,放心……”

她震了一震,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尚来不及确认她那眼神中的意味,她已经举足离去。

所有的光都随她而去,于是他,终于再次陷入那沉沉的、无梦的黑暗。

秦赐病愈之后便再次回营,对秦束的事绝口不提。此时北边果然传来雁门太守苏熹串连乌丸人举兵谋反的消息。众臣尚惶惶然不知缘由,萧镜已经下令将朝中苏氏兄弟及其全族送东市枭首,并令长水校尉秦赐领精锐三万,即刻出征。

秦赐出征的那一日,只有夏冰来送他。

秦赐对这个人多少是有些膈应的,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心有七窍、满脸堆笑的汉人。然而夏冰特意提了两壶好酒来,他也不能拒绝。

“官家手腕高明,只是可惜身上不大康泰。”夏冰摇摇头道,这话像是一句感叹,“听闻他下旨之后,又病倒了,许是染了秋寒。”

秦赐抿唇不言。

夏冰饶有兴趣地看他,“官家族灭了雁门苏氏,天下滔滔物议,却都说是苏家自己狼心狗肺,将军可知道其中关窍?”

秦赐冷淡地道:“是官家先灭了苏氏一族,然后苏熹才谋反的。”

“不错。”夏冰笑盈盈地道,“在下也是如此作想。那苏熹谋反的消息,朝中诸位大将军都不知道,却是官家先抖出来的,难免蹊跷。官家先放出风声,又以此为由杀了苏氏兄弟,这样一来,那苏熹是不反也得反了。”

夏冰微微眯了眼睛,凝注着面无表情的秦赐:“果然将军是个聪明人,否则的话,也不会受秦小娘子如此器重。”

秦赐别过头去,“末将只管战场上的事,至于朝堂上的事,有少傅操心就够了。”

“这怎么行?”夏冰笑盈盈地举起杯,“战场上的事,归根结底,不都是朝堂上的事吗?将军日后是要为秦小娘子出生入死的人,可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啊。”

秦赐握紧了酒杯,“多谢少傅提点。”

“在下也不是无缘无故来提点你。”夏冰将酒杯往他手上不由分说地一碰,自己先饮尽了,“只是毕竟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在下还望将军分清敌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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