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这边按部就班的念着台词,就看原本端正坐着的楚其姝眼睫微颤,已经坐的笔直的身体跟着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才开始抬头。
这个动作她做得很慢,她抬头的幅度先是停顿了一下,脖子上的青筋微微绷起,像是牵线的傀儡强迫着自己僵硬的肌肉变得舒缓,最后终于将目光看向了叶胥然的脸。
那眼神,实在是很冷,也很悲,像是一块坚硬的墨玉,温润坚硬,反射不出一丝一毫的光。
这双眼睛不是死的,却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她的心正如这双眼一般,渐渐从一泓柔软又温暖的泉水从根源处开始结冰,然后变得坚如磐石,冷如寒玉。
她看着“叶胥然”,目光不是打量自己的丈夫,而是打量着对方的价值。
这个男人,是否存在着让自己孕育强大子嗣的能力?
和这个男人的婚姻,究竟有没有必须执行的必要?
姑媱的这些复杂情绪在她的眼中转瞬即逝,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悉数化作了满腔落魄的悲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已经和这人结为道侣与他成婚,为了赢得父亲的赞赏,她已经牺牲了她所能拥有的一切。
青春、天赋、时间、性命……现在连她最后一点价值,也只剩下了一个女人的水准。
于是姑媱又重新垂下了眼神。
“你无需继续叫我掌门,该叫什么就叫什么,随你的意愿就是。”她的声音冷淡的像是冬日的凛凛寒风,无形无迹,却让人觉得肌肤骨骼都又冷又痛:“我和你成婚,你知晓是为了什么……若是我先前做过让叶长老有什么误会的事情还请您见谅。”
她攥紧了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似乎是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太过冷酷,便僵着脖子微微转过头去,嘴唇也抿得发白:“……但是妻子应尽的责任,我也会努力去完成,叶长老无需担心我会继续摆什么架子就是,若你只是为了完成我父亲的话心中另有他人……也请你,在和我生下拥有天赋的孩子之后,再说和离之事。”
本该接词安抚“姑媱”的容安却在这里眨了眨眼睛,突然出了戏。
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因为某种莫名的怒火突然席卷了容安的大脑,她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姑媱生气,也是为了她如今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几乎陷入狂怒。
她并不是真正的木偶,也不是什么失去感情的傀儡,就因为她那所谓的父亲,这个女人就能把自己牺牲到这个程度!?
“导演,”她猛地转头看向了一脸感动的季南星,丝毫不顾对方被她打岔强行出戏之后的恼怒脸:“我想和她试试另外一段。”
季南星抽了抽嘴角:“你可真能折腾人……楚老师没问题么?”他猜测楚其姝应该是将自己彻头彻尾的当成了姑媱,这种入戏方式其实对演员的精神多多少少有些影响,就是不知道这么冷不丁的出戏入戏有没有关系。
“我没关系。”楚其姝恢复了平时的表情,“接下来演哪段?”
“演芙蓉女和温渚对峙的时候快把他打死,然后已经隐居孤鸿山的姑媱第一次出场救下了温渚,下一刻芙蓉女和姑媱两个人对峙那一段。”
她的语速近乎急切,盯着楚其姝的眼神也无意识的写满了某种奇特的哀求。
——她看不下去这样的姑媱了。
楚其姝的姑媱,是近乎残酷的直接把一个破碎的美丽残像放在了她的面前,那些残留的部分越美,损毁的部分就越让人觉得心痛如绞。
容安现在迫不及待地想从楚其姝的身上找到多年之后那个返璞归真、重新变得完整的姑媱,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楚其姝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容安。
她很瘦,却很高,嶙峋骨架反而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她身上属于女性特有的柔软线条,反衬出了几分雌雄莫辩的美感,上一个姑媱是仰视这容安,此刻的姑媱是俯视着容安。
容安这一次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入戏。
芙蓉女是魔教妖女,性子一向都是飞扬跋扈不讲规矩,行事更是随心所欲毫无逻辑可言,她打伤温渚,也只是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天一门遗孤,到底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你就是温渚的母亲?”容安的一句话念得千娇百媚,娇滴滴的嗓子里却透着学兴味十足的阴狠:“小公子生得俊俏,可我看道长你的这张脸……也不过就是平平无奇嘛。”
姑媱对此,只是温文一笑。
这一笑,霞姿月韵,霁月光风。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卑微如泥的姑媱,变成了这般朗月风清的神仙人物。
令人惊叹,却也让人莫名酸楚。
……她原来是这般人物,她竟是可以这般人物!
“这位姑娘,您对我儿子……有意见?”
她踏前一步拉进和容安的距离,周身气势不算咄咄逼人,却莫名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容安瞳孔一缩,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眼看着她这一步即将落空,姑媱抬手一勾,手背碰着她的后背,扶正了容安的脚步。
容大影后被眼前突然转了气势的“姑媱道长”弄得面红耳赤,彻彻底底忘了对戏的事情。
而一旁的季南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盯着这两个人的时候,眼睛里的光简直可怕。
过了一会,他对着编剧说了一句话。
“我有一个想法。”
编剧:“……”不,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