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剑无力, 下盘不稳,收手速度太慢……媱儿, 你还是不要继续了。”
老者一身朴素道袍背着双手站在姑媱的不远处,看着院中苦苦练习的女儿,脸上写满了冷漠的不忍。
“父亲?……不,父亲,请您信我, 我没关系的, 我还可以的。”
姑媱停下挥剑的手, 回头看向潇湘子的眼神写满了近乎卑微的哀求。
“并不是你可不可以,我要的也不是你可以, 而是你要做到的必须是最好。”
潇湘子眼神肃冷, 说话的时候下颌一把雪白胡须几乎颤也不颤,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从唇缝之间飘荡出来, 连整张脸都是冷冰冰的僵硬样子。
他约莫六七十多岁左右的年纪, 背负双手头发花白, 却仍是精神矍铄身材挺拔, 面对女儿的请求, 老人盯着女儿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温情。
那眸光又冷又锐,像是近乎刻薄的打量着一件尚未来得及雕琢打磨的原石,而唯一能衡量她价值的存在,便是这一手出剑的速度。
而她的速度太慢,反应太迟钝,与其说是灵巧自如的随心所欲, 不如说是纯粹是熟能生巧后的习惯使然。
那是后天谁都可以拥有的苦功,不是万中无一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赋。
潇湘子要的是天才,是天赋卓绝的天才,而不是依靠勤学苦练弥补差距的努力——只有天才才不不会被人追赶,只有天才才不会因为那一丝天资的差距被人转眼甩在脑后。
勤能补拙这四个字,潇湘子已经很久也没信过。
女儿姑媱近乎不要命的努力,唯一能带给他的并不是心酸的感动,而是愈发坚定了将儿子杜衡带回来的决心。
“你不行。”潇湘子念叨着,像是念叨着自己施加给女儿的诅咒,又像是重复着自己身上纠缠一生的诅咒。
——自己的女儿没有才能。
潇湘子从未如此深刻的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你弟弟随随便便的修炼一年,比得过你不眠不休的十年,媱儿,你把剑放下吧。”潇湘子踏前一步,盯着姑媱的眼神仿佛在对她的拼尽半生的努力做出最后的宣判。
姑媱面色一白,执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怯怯打量着父亲的眼神企图从他冷硬的眉眼轮廓间找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不忍——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对于父爱的执念她以近乎乞讨,她不信父亲未曾察觉。
也许是他有所察觉,却并不在意。
这男人自顾自地为了他那宏伟的理想剥夺了自己的所有人类自我的情感,更何况是作为自己附属物的女儿和儿子?
莫说是骨肉相连的亲情,潇湘子怕是恨不得连自己最基础的人欲也彻底的剥离掉才好。
场外拍摄众人对上他的这双眼,只觉得浑身冷气窜起,直起鸡皮疙瘩。
旁人尚且如此,那作为女儿的姑媱呢?
那目光旁人望去只觉幽幽森寒,专注凝望着姑媱的样子实在是骇人。可姑媱回望着潇湘子的目光,却只有女儿对父亲的怯怯畏惧包裹之下的孺慕之情,那眼神卑微,却也强悍,小心闪避父亲的不满,却也夹杂着一丝近乎病态的执念。
镜头后面的季南星坐直了腰板,嘴唇紧抿,目光隐隐露出了一丝兴奋。
在他看来,姑媱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可悲可怜的女人,更是一个可怕可怖的女人。
只不过这个解读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是不太能理解的。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因为作为导演的季南星,和纯粹的读者们在这段剧情的时候,双方代入感情不一样。
他们会觉得姑媱因为平庸而受人压制而显得可怜,即使作者竭力描写她在修炼之外的才能对于大多数读者而言也不过是加重了同情分而已,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还会有一些高高在上的怜悯——看,你优秀如何?你在修仙之外的才能胜过所有人又如何?
你修炼不顺,那就是你人生最大的败笔。
但是季南星没有忘记原著对姑媱一个很不起眼的形容。
“可怕”。
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在这极为明显的弱势情况下,表现出可怕的一面?
这场戏在他原定的计划之中,若是潇湘子一力压制住了姑媱毫不留情的压戏控制住了整场戏的节奏那也无妨,因为姑媱本身就是个极为卑微平庸的人设,但是拍戏之所以让季南星如此沉迷,就是因为拍摄的过程,永远会因为演员自身的能力而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饰演潇湘子的卓信冬也许尚未察觉到这其中的细节,因为他此刻的表演其实是超水准的——这是优秀演员对戏之间碰撞出来的火花,正如同正在拍摄这两人精妙绝伦的眼神戏的季南星一样,正惬意而陶醉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
她让他们入自己的戏,却又成为主节奏的控制者。
比如说此刻的楚其姝,她根本没有被压制,而是以一种属于姑媱天生的弱势角度,不知不觉地控制住了整场戏的节奏。
正因为是弱者,所以才被同情,被容忍,被无视。
姑媱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那一丝执念渐渐扩大,她的嘴角没有笑意,浑身肌肉绷紧连带着衣服摆动的幅度也有了些许扭曲的不自然,女人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关键性的细节,她认真而专注的凝望着父亲潇湘子的眼睛,表情之间并没有那种被逼到极致无路可退的末路者最后孤注一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