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站在台下鼓掌。
他看着楚其姝走上台, 走到灯光下方接过了奖杯, 身披华光熠熠生辉如同神灵降世,站在那里的表情倨傲张狂,让人觉得隐隐有几分奇特的陌生。
……那是自己的师妹么?
云舟的神情有些恍惚。
这一刻,男人仿佛成了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观众, 茫然无措的看着一场看不懂发展的戏剧发展。
台上的人纵情入戏高声歌唱,台下的人泪水涟涟如醉如痴,唯有他事不关己一般站在后台避开了所有最直接最动情的华丽表演。
不久之后, 晚会散场,楚其姝也从台前走到了幕后,云舟看着她抬起手摘掉耳垂上垂挂的蓝宝石, 注视旁人的时候嘴角含笑, 眼神潋滟仿佛凝荡春光,熟悉又陌生。
没来由的,云舟想起了一句话:不会出戏的演员算不上好演员,不入戏的演员却是根本算不上演员。
此刻的楚其姝, 分明就是《遗梦》里那位风情万种的倾国名伶。
“……姝姝。”
云舟定了定神, 带着笑叫着楚其姝的名字。
女人回头,瞧见了自己的师兄。
楚其姝的眼神在和云舟对视的同一瞬间就变了, 那双眼变得灵俏鲜活生机勃勃, 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弧度正是云舟最熟悉的模样。
“师兄。”
仍然是她惯常的那种略带调侃意味的慵懒调子,云舟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他的眉眼放松,无意识紧皱的双眉终于松开了中间的川字, 男人上前一步拍着她的肩膀,眼里写满了老父亲一样的诡异欣慰:“做的不错,影后小姐。”
楚其姝眯了眯眼睛,扬唇一笑。
她本就身材高挑比例匀称,此刻穿着男装踩着一双高跟鞋,隐隐还比云舟高出了那么一点,那双苍白的手搭在腰胯上,手掌骨骼将皮肉弓出一道道细窄的痕迹,看不出属于女人的纤弱,也少了一些男人的力量感。
脱离了性别定位的中性之美。
“这个奖杯对我而言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舔了舔嘴唇,眼神发亮,有种奇特的贪婪。
“影后这么多,被后世记住的有几个?”
一个时代的成功者数不胜数,但是能将名字刻印在历史之中经历无数个时代也依然被人念诵记住的却寥寥可数。
楚其姝的野心远远不止这个时代的几个奖杯,一辈子的功成名就。
云舟挑了挑眉。
“你还想往上走?不需要歇口气吗?”
郑子衿给了他一个不太好的印象,特别是云舟总是下意识地觉得楚其姝走的和郑子衿是一个路子,他担心眼前的女人会在某一部戏里出不来:“你要是担心热度的话,这个奖杯够你傲视同年龄的所有女演员了。”
如果楚其姝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人类,那么她也许会在这个时候感到一丝虚荣和地位得到承认的满足,也可能是面临接下来的尴尬定位手足无措的慌乱……但是她不是,她回忆着属于雷亚斯的表情,亚莉珊德拉的故事让她被这群老怪物记住了几个世纪,一个遗憾的悲剧让世界留下了她曾经的名字。
那么楚其姝呢?
比起受限制的那位女伯爵,能做到更多、活跃在更多舞台发光发热的演员楚其姝呢?
——戏妖的胃口是被渐渐喂大的。
她不介意自己作为人类的生命能活多久,她要的是人们对她的记忆,是永恒,是永垂不朽的光辉。
“……艺术家永远死后出名。”
她若有所思的念叨着。
云舟眉头一竖,脸色不以为意心里却咯噔一声:“首先,你只是个女演员,靠这行吃饭的普通人,不是什么为了艺术疯魔到可以放弃生命的艺术家;,其次,我也想象不到你有什么要说‘艺术家死后成名’这句话的必要。”
女人只是嫣然一笑,知道为什么云舟会说这样一句话。
——因为楚其姝不喜欢娱乐圈啊。
她走进这个圈子,有太多的“巧合”和推力,她仿佛永远置身事外地游离在这个圈子最外围的地方,却比任何人都沉醉其中,且还能维持着游刃有余的态度。
她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她在这个圈子里做最真正的“楚其姝”的道具。
金钱,势力,地位,人脉……她活得像是所有人最期待的那个样子,在泥沼一样的地方维持着从容自若的风度,从始至终不曾被规则束缚;才华横溢,满足着每个人对“演员”的美好幻想。
楚其姝扮演其他角色。
而“楚其姝”这个人则是扮演旁人眼中最想看见的那种演员。
接下来会杀死“楚其姝”的其实不是她自己,而是这些爱着她的人。
正因为爱,所以才不允许错误,正因为天才,所以才不允许走下神坛——人类在赋予自己的爱和崇拜有多么狂热慷慨,他们对自己崇拜对象的苛刻程度也远远超乎人的想象。
楚其姝现在已经获得了走上世界舞台的邀请函,接下来就是如何让她成为绝对的传奇——然后如烟花散落,在处戛然而止,以遗憾的结尾落幕写完她最后的故事。
她不急。
——棋子早已铺好。
她的手上有一出戏,以数百年的时间写就了剧本,且只演了一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