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认真入戏的也会在许久之后察觉到这不过是文字描述的故事。
只有戏妖知道真假,于是姑媱只能近乎无措的面对自己被迫撕裂开强行剪辑的人生,她跌坐在长长的石阶上,周遭是虚假又真实的血,是无数战死的同僚。
她睁大眼睛,眼眶如血通红,却流不出半滴泪水。
……为什么?
女人张开嘴,被这种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荒谬感夺走了所有的理智和思考的力气,她的胸口僵直不动,仿佛所有的肌肉都已经遗忘了呼吸的方式。
……为什么???
她是姑媱,是天一门的掌门,是被无数次命运撕裂人生的角色。
——她是终其一生被操纵的无辜傀儡。
女人几乎快要被这种漠然的痛苦逼到崩溃窒息,她忽然听见几声嘶哑的咳嗽,于是姑媱缓慢地扭过头去,看见了捂着胸口跪在那里的叶胥然。
“……叶郎?”
韩唐饰演的叶胥然跪在她的面前,他刚刚上了妆,身上还带着人造血浆伪造的伤口,因为这片刻的空档所以他暂时有些出戏,反倒是楚其姝因为入戏太深而且戏份要求除了开场化妆以外并不需要格外补妆,此刻的韩唐还想酝酿一下感情,却对上了一双意料之外的眼睛。
——那是姑媱的眼睛。
她的声音也仿佛碎了,碎成了空中的风,那双眼没有半分泪水,却比任何泪眼朦胧的样子都要令人心碎到发狂。
“叶郎?”
姑媱仿佛是个孩子,她近乎跌跌撞撞的从台阶上滚落下来,韩唐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拥抱她,突然僵硬的骨骼和肌肉却夺走了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属于叶胥然的那一部分被这个姑媱感染到了,他一紧近乎濒死,却疯狂挣扎着用自己最后的力气保护自己可能会受伤的妻子。
姑媱的头发垂着,散落在地上,曾经被叶胥然细细梳理挽在身后的头发,此刻已经沾染了脏污的血痕。
染着血迹的手试图去抚摸妻子惨白的脸颊,叶胥然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很疼,却更受不得眼前这人的这般模样。
不需要剑刃和咒法,单纯这双眼睛就都快要把他杀死了。
叶胥然比姑媱还想落泪。
他的手抬到一半却忍不住顿住,满手脏污血迹实在是舍不得碰到姑媱白皙光洁的脸上,即使妻子的脸颊也早已被飞溅血痕,但是他也仍是舍不得;于是男人拼着力气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细细擦过她脸颊暗红血色。
“……别怕。”
叶胥然喃喃念着,冲着姑媱勉力微笑。
“……我还在这儿呢,夫人,你别怕。”
姑媱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力气,她抬起手环抱住叶胥然的躯体,他们此刻像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个弱女子努力让丈夫的身体不至于跌落在地,叶胥然却已经在先前为她擦拭脸颊的时候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最终跌在了妻子的怀中,永远终止了呼吸。
姑媱低头看着膝上的叶胥然,很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她应该哭才对。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最爱她的人死去了,她应该哭才对。
可是姑媱垂着头颅长发披散,手臂小心环抱着已经死去的叶胥然,莫说是眼泪,眼眶周遭连哀恸红色也缓缓褪去,徒留一双眼冷沉沉盛满了不属于人类的空荡感,侧身剪影像是冷沉端美的圣像,她低头环视一地的尸首,眼中承载的是裹挟神悯一样冷酷的慈悲。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表情从慌怯变成冷漠,像是某个极致痛苦的存在在先前的一瞬间在她体内随着叶胥然的死一同消失了。
——在同一瞬间,姑媱与他们一起死去。
姑媱跪坐在一地荒芜死寂的尸体之中,膝上躺着的是自己的丈夫。
颜雪青缓步踏入。
他在这里应该有几句台词,可是当他与“姑媱”对视,却失去了所有的开口说话的力气。
姑媱扬起嘴角,笑声嘶哑,隐隐透着仿佛入魔般的癫狂。
那是姑媱,更是戏妖,若说入戏,无人胜得过她,她在戏中真实的活着,也在戏中真实的死去。
“……你满意了?”她很轻很轻的问道。
终于在这部戏中杀了“我”,你满意了?
作为杜衡的你哪怕在最后一刻也是被宠爱着的,你现在满意了?
道长退后一步,脸色惨白如雪。
——他的道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