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树木丛茵。
分明是阳光大好,可四下却是一片骇人的寂静。鸟兽虫鸣仿佛畏惧着此间的什么东西,纷纷躲藏了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扑呲——
大刀猛地刺透了血肉,入肉时闪着银光,拔出时便仅剩了血光。鲜血自刀口喷溅而出,星星点点落在了持刀人的身上和脸上。
恰有几滴落在了男人的嘴角,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干净,咂摸着嘴还嫌弃上了。
“好歹反抗一下嘛。”
九恶回忆起在地狱血海的时候,若想砍下一颗头颅,夺一条性命,哪次不得是把自己的死活也赌上。到了凡间则不同,几乎在看到他恶鬼的真容和大刀之后,各个都认命一般的颓唐。
按道理呢,这应当是好事,可九恶愣是觉得杀生这件事自打上了凡间,便少了许多的趣味。
尤其是此刻,汩汩的血液自刀口流淌而出,浸没到了尸体身下的落叶和泥土之中。长华山无有四季时令,树木一天到头也不管是灌木还是乔木,总是绿油油的。
虽无四季,却也有新旧叶的交替。地面上厚厚的枯枝败叶堆叠,一层盖着一层。除却被踩踏出来的小路之外,若走在别的地方一个不当心便会陷到里头。
也不知是否曾有野兽陷死在里头,除却此刻的新鲜血腥味之外,九恶还在鼻尖闻嗅到了熟悉的腐烂味道。
血腥味,腐尸味,树木与丛中野花的香味混合夹杂在一处,乍一闻让人腹中翻涌,可闻着闻着,还他娘的真有点上头。
九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竖提着大刀,沉重的刀在他的手中灵巧极了,使起来上下翻飞熟练异常。刀尖划开皮肤,刀背敲开拦路的骨,紧接着刀刃便沿着骨骼和肌理的纹路,剔取着今日所需之物。
地狱中见不到日光,九恶的脸苍白异常。鲜红色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晃得一旁符晓双目吃痛。
“你就让我这么看着”
符晓歪着头,眼前残忍肢解的血腥场面似乎没有让她生出多少畏惧,反而开口有种抱怨自己无法上手的执念。
说来这事也不能算符晓的胆子大,她长在凡间的村落,妇人们抄起菜刀便能砍下鸡鸭的脖子,拔毛放血丝毫不带含糊。
逢年过节的时候,若是谁家要杀猪宰羊的,不等屠户剔肉下来,刚把牲畜倒吊起,村里的人家便眼巴巴的守在一旁等候。
年节的时候,村人们嫌弃屠户磨磨蹭蹭的恨不得自己上手。此刻站在那里看着九恶手中刀光游走,符晓也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悸动。
“这可是个力气活。”
九恶闻言从尸体上跳下,将手中的刀朝着符晓扔了过去。
被鲜血浸透的枯叶踩上去溅起了血滴,发出呼哧呼哧的黏腻动静。脱胎换骨的符晓尚未修炼不假,可肌骨已与以往大不一样,接把刀还是极为轻松的。
她一把接过九恶的大刀,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阔步朝着那倒在地上的尸体走去。宰杀牛羊时,牛羊虽彻底没了呼吸,但方才踢下来的肉仍偶有跳动,似不知主人已死似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符晓横跨在了尸身的两侧,双手握着刀柄高高举起,手起刀落,细微弹跳的触感也同样顺着刀身传了回来。
此活计和九恶说的一样,确是力气活不假,即便是脱了凡胎的符晓做起来,也觉得有些吃力。
“我也没修行过,就这样带了凝神丹所需之物回去,培元仙君会不会怀疑呀”
刀尖沿着骨骼缝隙游走,符晓虽说没有九恶熟练,女子慢是慢但也多了好几分的细致。
九恶靠在了一株百年老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指点着符晓刀该往何处落。
“宣阳铃不是给你铃了么,摇谁谁死。”
恶鬼最能识人心,他不过是附在符晓的步摇上听了几句闲话,照样能猜测出宣阳铃仙君和培元仙君之间有很大的嫌隙。
若将丹方材料归功于宣阳铃仙君的铃上,培元仙君是不会跑到神来峰去追问真真假假的。
“也是。”
符晓闻言忽觉轻松,连带着手中的动作都快了些。
“你心软了。”
九恶不像符晓一样轻松,反而眉头蹙起,望着她那持刀的手如是说道。
女子此刻虽面色如常,手起刀落剔骨割肉,裙角和掌心尽是血光,换在任何人看来,那都是罪大恶极,心狠手辣的魔头。
何来心软一说呢
符晓听闻此言手中动作一滞,明白了九恶的意思,心头莫名的就虚。
“我才没有心软呢。”
九恶翻了个白眼,凡人女子不光喜欢说大话,还口是心非。
他上前走了几步,一手锁住了符晓的手腕,另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掰过符晓的脸向上与他四目相对。
“若不是心软,那为何此刻刀下的亡魂不是辛缚山呢”
九恶的问题单刀直入,来得异常狠辣,直戳入了符晓的软肋。
辛缚山那小子心地良善,看着碍眼,留着碍事。蠢钝的大好人,只要几句胡话将他哄出山门来,拉到这林子里由九恶出手,还不是说杀就杀,利落干脆。
“丹方上白字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仙人基骨只需一,妖修的丹脉却须二。”
符晓若不是心软了,如此简单连三岁孩童也明白的算式,怎的就偏要舍近求远,绕路而行呢。
九恶抬脚踢在了脚下那早已一动不动的尸体身上,尸身内虽有丹脉,却也未开灵智,更没得变换人形,只是个吃草的蠢笨畜生罢了。
妖修的内丹可遇不可求,但牛黄啊狗宝之类的,寻常药铺匣子里便有存售。自古想要求长身的就不只是凡人,万物生灵都有跳出轮回,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本能念头。
不似仙人的基骨需修数十载,兽类里那些不开灵智的,偶尔也能误打误撞,在体内生出丹脉,盘出个类似内丹一流的宝来。
长华山上本就灵气充裕,山中的走兽误打误撞生出丹脉的更是不少。比如此刻倒在地上,被符晓和九恶用大刀剥离丹脉的畜生便是如此。
九恶盯着符晓的双眼,恶鬼自地狱中爬上人间,便是应了凡人的召唤。故而九恶捕捉起符晓此刻的思绪来,颇有几分手段。
在符晓的双眸中,他瞧见了心虚和躲闪。
“辛缚山是神来峰首徒,杀了以后我那野爹不得寻啊且丹方上说了,只需一个筑基的仙人,辛缚山又是金丹修士,杀他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符晓梗着脖子,一口气说了这好些个理由,中间没有半点的停顿。偏偏理由虽多,说服不了站在她对面的九恶。</p>
“杀妖杀二,杀仙杀一,能杀二为何要杀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