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外面天色开始变得灰朦, 雨忽大忽小,却一直连绵不绝。
下人送来晚饭,摆在门口。邱季深侧身喊人没应,这才发现叶疏陈已经睡着了。
她过去看了一眼,见他睡得很沉,浑身似还有些发颤,就没有叫他, 只是拿过挂在旁边的薄衫给他披上。
春雨如豆,寒气乍还, 夜间忽做大风。邱季深忙着将吹散的纸张压住,再将不断拍打震动的窗户固定。
细雨从小窗中飘进来,落到皮肤上,带来一股舒爽的凉意。水滴将院里的花瓣打落, 带上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叶疏陈深吸一口气。
相同的气味与滴答的声音,勾勒出一幅迷离的画面, 支离破碎的场景犹如镜花水月,将他困在其中。
他回忆起被母亲抱在怀里, 那怀抱带有些许的温暖。她低声宽慰自己说:“忍一忍,忍一忍,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相信你爹。你这么聪明,
他一定是爱护你的。”
一会儿是向来寡言的母亲终于发疯似地质问:
“凭什么我就要受这委屈!凭什么!我同你夫妻那么多年你就回答我一句, 凭什么!!”
一会儿又是雨水混着泪水,打湿他的衣衫,他被人抱着离开, 身后母亲声嘶力竭的一声:“我儿——!”
叶疏陈浑身一震,猛得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双贴着自己额头的手,他直接抓了上去。
邱季深吓道:“叶疏陈!你没事吧?”
叶疏陈呼吸沉重,好几个喘息,视线才清明起来,耳边的轰鸣声也渐渐消去。
他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你哭了?”邱季深说,“你做噩梦了?”
叶疏陈喉咙还有些沙哑,低声道:“噩梦是假的。真的噩梦是醒来后才发现,原来都是真的。”
邱季深也不追问,只是说道:“噩梦就是假的。真的也只是过去。现在已经没事了。”
叶疏陈恢复得很快,又是一副讨打的模样。抓着她的手,轻轻拭了把自己的脸。
“喂!”
邱季深猝不及防,叫了声,连忙把手抽回来。
叶疏陈半倚在床上,摆出贵妃侧卧的姿势道:“你不安慰安慰我。”
“我为什么要安慰你!你在这里睡觉,我还在那里抄书呢!”邱季深冷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旁,摇头晃脑地叨叨道:“我才需要安慰。什么之乎者也,写完这玩意儿,话都不会说了。”
叶疏陈看了眼天色,惊说:“你还在写啊?什么时辰了?”
邱季深将笔一摔,怒道:“不是你!让我在这儿给你写的吗?!”
叶疏陈笑了出来,明显的幸灾乐祸。
邱季深嘁了一声。
过了片刻,叶疏陈又问:“我连累你抄书,你是不是怪我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邱季深又把笔捡起来,叹说:“唉,算了吧,人皆有一死,或自己作死,或被人害死,没有差的。”
“哦……”叶疏陈没听明白,只觉得这是个很厉害的结论。
他抱着自己的手臂,侧过身体看向窗外,又安静躺了一会儿。
随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其实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
邱季深说:“这个好难的。人活着嘛,总要说些谎话的,无心之失,吹大了,也有可能啊。”
叶疏陈:“我原谅你。”
邱季深:“哦。”
邱季深想了会儿,又抬起头,觉得不对:“不是,我……有什么需要你原谅的?”
“我来看看你写了多少了。”
叶疏陈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鞋子,过去拿走她手上的册子。
他低头装模作样地数,两个四个地往上蹦,最后直接乱讲道:“何止三千字啊,五千字都有了!而且文采斐然,反思到位。叙述真实,就这样了。”
邱季深:“你认真的啊?你要是早告诉我是这种标准,我还写这个?”
叶疏陈说:“谁老老实实给他写个三千字?我写了他能看吗?”
叶疏陈指向那边的竹床:“你去睡会儿吧,我把东西给他拿过去。”
邱季深站起来:“这都这么晚了,你父亲应该已经睡了。”
叶疏陈立即愤慨道:“我都没睡,凭什么要给他睡?我都没觉得我错啊!”
邱季深纠正道:“你是刚醒!”
叶疏陈理所当然道:“岂不是更严重?都叫他罚出噩梦来了,还不如不睡呢!”说完觉得很有道理,带着一身讨伐的杀气就出去了。
邱季深心说,这样的鹅子,大概也是每个老父亲的噩梦吧。你俩有来有往,分明是不相上下啊。
邱季深早上醒来就离开了,当时时间应该已经不早,她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想起来。也没人来叫她,应该是叶疏陈发了话。
国公府这地方,真的太过可怕,总觉得好像一闭上眼睛,就会有人把她拖起来喊去工作,简直是深刻的心理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叶疏陈给传染的毛病。
她走的时候,叶疏陈正在跟国公一起吃饭,她就没打招呼,悄悄摸上一盘糕点,自己离开了。
她步行回到高吟远的家中,推开房门,没想到那个卖馄饨的家伙竟然还在。
往常这时辰,高吟远早该推出去开摊了,因为卯时之前的生意是最好的,多难吃的馄饨都能卖得出去。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儿劈柴。旁边木块杂乱地垒了一堆,显然数量已经够多。
邱季深有点感动地说:“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高吟远这才放下斧头,状似平静地过去擦了把脸,把被汗打湿的衣服换了下去,说:“怕你死了。早做准备,还能给你收个新鲜的尸。”
就知道从他嘴里难听到好话了。
“还是你懂礼尚往来。”邱季深说,“不过收尸的话,就算了,你连棺材都买不起,还是麻烦你去通报我三哥给我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