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姐儿, 外面的人来抓我, 我知道。”
那祯禧看了不忍心,“表哥有的是法子。”
宝珠苍白着脸,什么也不说了, 她心里面打定了主意。
“禧姐儿,你去拿着今日的报纸来给我看。”
那祯禧想着宝珠姐姐是当事人,她是有必要对自己的行为有一个定位的, 去取了报纸来。
“宝珠姐姐, 我帮你读报纸吧。”
宝珠头晕眼花, 看一个字都是干呕的, 又怎么能去看报纸, 只得是听着那祯禧读。
那祯禧读东西,挑三拣四的,那些难听的只略过去不读,还一点也不让人发现的,一目十行, 这是她读书人的功力, 许久不读书的人,看个书跟生啃一样的。
宝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祯禧自己就不读了, 她自己拿着看, 看着城外说是有乱党。
什么是乱党, 她不知道, 只知道似乎跟政府对着干的, 都是好人。
“以前闹拳乱,家里爸爸说闹拳乱的都不是好人,可是现在看着,无论是闹拳乱的,还是城外的乱党,都是好人了。”
“禧姐儿,你要说什么?”
那祯禧自己垂手而立,看着自己的方扣皮鞋,很舒服,也很好看,鞋尖方方的不怕水,“表哥,你要送宝珠去哪里呢?”
她都看见了,看见司机已经安排好车了,只等着晚上的时候走,她心里带着一些怕,这样的宝珠,曾经这样鲜活的宝珠,拿着稿子在沙龙里面仰着脸读的宝珠,要去哪里呢?
“到乡下去避避风头,兴许没一段日子,政府就换人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到时候再接了她来。”
只是安慰的话,宝珠是列在报纸上的有案底的人,她的父亲是奸商,她成了反动派,白纸黑字,无论是换了什么政府,宝珠都是见不得光的一样,因为无论是哪个政府,都得听着洋人的,那祯禧心里面清清楚楚的。
可是这样的宝珠,去了乡下怎么让人放心嗯,她这么开放这么进步,去了乡下就跟个怪物一样,穿个高跟鞋,穿露肩膀的裙子,都要被人当做笑料的,国人的愚昧是最尖锐的刀,会给宝珠扎成一个刺猬。
一想到这个,她的眼里面就带着水汽,表哥的主意不容易更改,而且是万全之策,可是她想着或许还有别的主意呢,“表哥,我听说城外有乱党,各地流窜,他们都是好人,劫富济贫、为民除害。宝珠父亲上次收敛骸骨,就是那些人帮忙做的。”
“他们是好人,宝珠姐姐可以跟着她们走。”
冯二爷立时眼睛瞪起来,“禧姐儿,你回去。”
“表哥,行不行?”
“禧姐儿,你回去罢。”
那祯禧看着他的脸色,带着极大的怒气,便不敢动了,可是这是宝珠想做的事,宝珠说人不能这么窝囊一辈子,她以后只当是死了,她要出城跟着乱党走,能做一丁点的事儿就满足了。
可是二爷不答应,只一个劲的要给人送乡下去,宝珠便请了那祯禧来说。
禧姐儿受人所托,心里面等着狂风暴雨,可是依然要说完自己的理由,“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
茶盏摔在脚底边,她立时就吞下去了下面的话,眼泪吧嗒吧嗒的低落在地上,吓得。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冯二爷冷哼一声,他难道不知道这些,那宝珠跟禧姐儿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一个女孩子,你要去的城外当乱党,容易的很,悄摸的给人送出去就是了,从此以后,再无姓名,什么时候胜利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名字,名字叫英雄。
只是其中艰难困险,谁能忍心让一个女孩子去呢,合该是温室里面的花儿一样的年纪,读书是好事,只是一些事情,太苦,还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所以,他不让宝珠去。
那祯禧说出口的话,已经就后悔了,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禧姐儿,你说,去城外当乱党,到处流窜,你能做得到?”
“断绝亲友,只有一人,你熬得住?”
“衣食住行,全靠自己,你撑的住?”
“一旦被俘,严刑拷打,你受得住?”
那祯禧只一个劲的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小人之心揣度表哥,表哥想的周全,这不是小事。”
宝珠在门外听着,靠着墙,已经是泪流满面,禧姐儿跪在当堂里,看着她进来想说什么,只见宝珠摆摆手,站在那祯禧旁边,腰肢纤细却坚韧。
宝珠单薄的身子,穿着一身白衣,她却觉得上面都是血,“二哥,我都听到了。”
“禧姐儿还小,我不该撺掇她来帮我说话,二哥见谅,不要怪罪于她,禧姐儿最是懂事知心不过了。”
冯二爷又重新端了茶碗起来,看着地上碎了的茶碗,心想走了小的,又来一个大的,一个比一个难缠,各个都是满嘴吧的道理。
禧姐儿要砸个茶碗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宝珠,怕是要砸个大花瓶都不能明白过来了。
“我不能闭上眼,闭上眼梦里面都是血,血红血红的,是我死去同学们在哀嚎,跟老鼠一样的流窜,子弹下面一点体面都没有了,我们如同鸡鸭。”
“我弃笔投戎,要到城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