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从没见过他的哥哥,可这天夜里窗外飘着鹅毛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然后梦见了夏天的桐江,和穿着短裤的常清。
常清有着和他自己少时很像的面孔,可常远知道那不是他,气质是一个人的精髓,他那么小的时候一直都被关在屋里写作业,也没有那么张扬和开心。梦里没有他自己,也没有被捡回来的邵博闻,可常远的“眼睛”无处不在,他看见常清没羞没躁地扒掉裤子,抡起脚边的游泳圈往身上一套,哈哈大笑着地跳进了水里。
池枚推着二八大杠出现在视角边缘,她来接贪玩的儿子回家吃饭。那时候她风华正茂,扎着长及腰的麻花辫,眼角没有细纹,笑容灿烂又温柔。
然后水面忽然恢复了平静,没有泡沫群,没有游泳圈,也没有常清。
可是池枚还是站在沙滩上笑,江水里空无一物,她的瞳孔漆黑空旷,像是被永远定格在了那里。
常远猛然惊醒过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占领了他的意识,他在床上烙了n张饼,看了看身旁的邵博闻,终于忍不住爬出被窝去了客厅。
今天……不,昨天的结局已经很好了,互不打扰是彼此唯一的出路,他这样希望,也这样实现了,可是心里这么难受又是为什么常远问自己还想要什么他心想别人也像他这么难以满足吗,刚跨过一道坎马上就想一步登天,希望万事都如他所愿
常远走出卧室后邵博闻立刻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但过了会儿又躺了回去,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说多了口渴,对方也烦,不如让他自己扛着消化完。
池枚在凌晨犯了病,她这次复发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烧尽的蜡烛,无声无息地灭了火光,任凭常钟山怎么急切地叫她,她都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表情。
常钟山在慌乱之中翻出了她药盒深处常备的欧兰宁,抽开却发现里面装的不是药片,而是一沓叠起来的信。他很多年没碰过她的药盒了,都是她自己拿,所以常钟山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时间是十年前。
那时候的知青都写得一手好字,池枚也不例外,她只用英雄钢笔写正楷,字迹娟秀整齐,有种内秀的张力,常钟山看了没几行就受不了,扎心,他用写信的材料纸捂住脸,浑身脱力地软下双膝,跌坐在冰冷的瓷砖上。
泛黄的纸张掉在地上散开,里面一字一行什么都有,有留给他的话,也有他们年轻时互递的情书,还有常远小时候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还有一沓保单和一张银/行/卡。
她在信封上写道:常钟山同志/亲启。
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或许疯了,或许死了,都是你所不愿见,而是我所期望的。
这一生欠你良多,身为人妻,未尽其职,身为人母,痛失爱子,对不起,我很软弱,试过,但站不起来。
自从常清走后,我憎恶清净、畏惧独处,脑子也一塌糊涂,一想事情就痛。
医生总劝我想开,我问他怎样才能想开他说得靠我自己,可我要是靠得住,又何必花钱去问他
我待业多年,希望你还记得我的学业,谁也治不了我,我也不想好,我必须记住这种痛苦,我的常清才不会离我而去。
小远出生以后,你就很少提起他了,去年,你甚至还忘了他的忌日。
……
我头脑清醒的时刻很少,趁着此刻,跟你讲几句心里话,免得下次又不知道是几年以后了。
小远是我的一切,可他和博闻的朋友之情过了界,我知道同性恋不是疾病,如果他能一直在我身边,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可是老天对我这么残忍,他病了,精神状态越来越……像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会是遗传。
上周他又从家里跑出去找博闻,砸到了头,我必须让他们分开,小远会恨我吧我不该问你,我看了他的日记,知道他恨我。
要是,要是我能替他生病就好了,我什么都不记得,而他好好的,那该有多好。
此生蒙你照顾,作为妻子我很骄傲,没什么回报你,为你买了几份养老商险,又存了一点活期,别乱花,也别太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