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萧明晟愿不愿意,他这一个纯纯粹粹的万花谷谷主亲传弟子,已经兼职上了天策府大统领的位置,为了天策府的未来不得不奋斗。
贺兰敏之作为太子中舍人,他并不需要上朝,但他每日需到东宫应卯,上午视事,下午与晚间东宫充作议事的宜德殿会留一位官员宿直,供太子驱使。而宿直的工作是轮班制,七八日能够轮到一回。
贺兰敏月的生父贺兰越石早亡,他们一家与其他贺兰族人并不算亲近,这一回的婚事虽然请来了贺兰族长坐镇,但贺兰敏之不放心将这些事情交给外人。即使皇室派了佐事的官吏,贺兰敏之还是请了假,与武顺一道为贺兰敏月的婚事做安排。
仔细算算,萧明晟已经有七日不曾见到贺兰敏之了。
萧明晟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咽下那一下无声叹息。
这会儿喜宴上众人见太子殿下没跟那些宗室坐在一起,反而坐在了贺兰敏之的身边,两人虽然并无过多交流,但举筷给对方夹个菜,顺手为对方倒杯酒的动作非常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震惊之余,他们复又想起这两人不仅是表兄弟,还一起上过辽东战场,都立下不小的功劳。想来感情都是那时候培养的,如此亲近也说得过去。
这么一想,贺兰敏之的重要性似乎又要提高不少。即使有些人看不大上贺兰家的家世,这会儿也开始琢磨贺兰敏之做女婿的可能性。
就着李忠的喜宴上吃了个半饱,灌了李忠一杯酒后,萧明晟看向一直目光幽幽盯着李忠的贺兰敏之,忍不住道:“一起去喝一杯?”
他往这里一坐,宴席的热闹气氛呈直线下降,好好的喜宴愣是吃成了肃穆国宴。再者,那些自以为隐蔽实则大剌剌的视线瞟来瞟去,萧明晟觉得有些烦。
或者说,贺兰敏之请假的这七日里,萧明晟的心情一直不佳。烦躁憋闷的情绪就像是困在了栅中的野兽,越是压制,那些情绪越是发酵得厉害,也就在看到贺兰敏之的时候,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然而,周围人没有眼色,萧明晟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贺兰敏之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萧明晟,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当即点头道:“好啊。”
萧明晟露出一个笑容来,跟陈王府的管事说了一声,直接去到府中酒窖里,挑了两坛子好酒拎走。
萧明晟和贺兰敏之离开陈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长安城的暮鼓已经敲响,宵禁开始。不过,陈王府这边办婚事,是皇帝赐婚,宾客非富即贵,陈王府附近的街道只受命加强了巡防,并没有严查宵禁。
太子出宫自有内侍护卫跟随,但萧明晟嫌他们碍眼,便让他们按着从前的规矩来,都远远地缀在他身后,而萧明晟自己尽量不放开感知,只关注着身边的贺兰敏之。
说是要找个喝酒的地方,但萧明晟想到的只有当初的杨府别苑。只不过,陈王府是王邸,建在长安城东北方的入苑坊,而杨府别苑则在永和坊中,在长安城的西南方,两处宅邸之间的距离几乎是斜跨了整个长安城。
离得太远不说,如今已经宵禁,长安主街道上已经拉起了栅栏,设下关卡,由府衙看守。即使衙役不敢阻拦萧明晟前往永和坊,但折腾这么多并不值当。
好在皇帝在封赏贺兰敏之的时候没忘给赐下宅邸。贺兰邸就在安兴坊中,只与入苑坊隔了一个坊。
萧明晟精神一振,他知道父皇给贺兰敏之赐过宅邸,但一直没有来过。严格地说,今日到陈王府,是萧明晟自封了太子之后第一次出大明宫。
萧明晟这段时日虽然忙碌的,但不至于一点时间也挤不出来。他知道大唐皇朝的积弊在何处,但更清楚那不是短短时间里拿刀子就能够尽数削掉的腐肉。
萧明晟烦躁的是贺兰敏之试图架起的距离。
萧明晟看向前方带路的贺兰敏之,目光微暗。
贺兰敏之脚步一顿,在贺兰邸的大门开启后,侧过身体,想要让萧明晟先进。
尊卑有别,即使是表兄弟,萧明晟皇太子的身份不容轻忽。
然而,在跨进贺兰邸的门槛时,萧明晟伸手抓住了贺兰敏之的手臂,带着人一同走进了贺兰邸中。
贺兰邸的管事急匆匆地走来,行了一礼,口称“主人”。在面向萧明晟的时候,管事虽不知他的身份,但紫袍玉带外加是他们主人带着过来的,想来是出身权贵之家,神情十分恭敬。
萧明晟的身份是个大-麻烦,贺兰敏之不好多说,只说萧明晟是表少爷,让府中仆役待萧明晟如待主人家。
管事自然恭敬应下,回头由他知会府中仆役。
贺兰敏之让后厨准备下酒菜,管事一一应下后,将府中老夫人贺兰武氏与杨老夫人离开宅邸,去了杨府别苑小住的事情告诉给贺兰敏之。
在皇帝赐下贺兰邸后,贺兰敏之和武顺都希望将杨老夫人接到贺兰邸一起居住。但杨老夫人住惯了杨府别苑,不愿搬家。眼见着杨老夫人都快是鲐背之年的岁数,贺兰敏之和武顺自然事事都顺着她,并不强求,只加派了一些仆役,仔细伺候着老夫人。
贺兰敏月出嫁,杨老夫人自然被接到了贺兰邸,与武顺一道送外孙女出阁。武顺心情复杂,又是欢喜又是低落,抱着母亲哭了好几回。杨老夫人见武顺看着园中的花木都能勾起伤心的情绪来,便让武顺跟着她回杨府别苑住两天,跟她一起读读佛经静静心,等贺兰敏月三日归宁的时候再回来,以免触景生情。
武顺听从母亲的吩咐,给儿子留了口信便跟杨老夫人去了杨府别苑。
现在,贺兰邸的主人家便只剩下贺兰敏之,还有贺兰邸的表少爷萧明晟了。
想到已经嫁为人妇,过不了多久就要随着陈王李忠到陈州居住的妹妹,贺兰敏之的脸不禁黑了两层。
妹妹已经是别人家的了,这是一个再糟心不过的事实。
心中揣着糟心事,喝酒也变得急了起来,贺兰敏之一杯又一杯,灌得半点不犹豫。
萧明晟坐在贺兰敏之的对面,眼睫低垂。他看着杯中散发着浓浓酒香的佳酿,一饮而尽。
厨房送来的下酒菜,萧明晟和贺兰敏之只动了几筷子,但从陈王府酒窖中顺走的两坛子佳酿,两人不到一刻钟就喝得干干净净。
萧明晟眼前阵阵发黑,他放任着酒意侵蚀自己的大脑与理智,他用力地瞪向对面连酒杯都握不稳的贺兰敏之,咬牙切齿却含混不清地低吼出了自己的心声。
“贺兰……敏、敏之……你、你就是个小混蛋!”
贺兰敏之手中酒杯骨碌碌地掉在了地上,他有着茫然地睁着沁着水汽的桃花眼,似乎没有听明白萧明晟的话,好半晌才张开嘴,打了个酒嗝,“啊”了一声。
“啊”个鬼啊!
萧明晟不满,于是他顺从了自己内心的欲-望,冲贺兰敏之伸出了手,掐住了贺兰敏之右侧的脸蛋。还没等用力——应该还没有用力——贺兰敏之的眼睛却突然红了。
萧明晟呆住,忽然觉得自己捏住贺兰敏之脸颊肉的手指无处安放。
下一刻,一颗透明的液体在贺兰敏之眨动眼睛的时候,顺着眼睫滚落下来,滴在了萧明晟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