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瑾知道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只好狠着心又加了一句:“燕王肖珏……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这便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世人皆知,先帝与太后只有二子,一为花名在外的燕王殿下,另一位便是当今圣上。
当今天子,她姐姐的夫君,她本该叫一声姐夫的人,却判了柳家流放之罪。柳家覆灭,正是他的手笔。
肖瑾说完这句后,便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皎月。皎月的目光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苍凉而悲戚。
“哈哈哈哈哈……你是……燕王的哥哥?”皎月笑着看着他,然而那笑容,却沁着绝望的冰凉,“原来,你是当今圣上?难怪……难怪……”
难怪你不肯告知身份,难怪你不以真面目示人。
肖瑾这个时候,竟有些恨老天爷为何如此恩惠于她,送给她一双这样会说话的眼睛。
那双曾经让他觉得汇集了天地灵气的水眸,此刻灰败一片,他看到了她眼底的痛彻心扉,也看到了她眼底的狠裂决然。
如果他看不到、看不懂,该多好,他便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自欺欺人地留在她身边,用余生来弥补她所受的伤害……
论地位,他是天下至尊,坐拥江山。而她只有一个年幼的弟弟,无依无靠。身为皇帝,想要留下一个女人,多么容易。
可是,留得住她的人,留得住她的心吗?
肖瑾又想起了那把匕首,他敢肯定,若是他敢强行留下她,她便敢留一具尸体给他。
皎月看着肖瑾面上隐藏不住的痛苦,在肖瑾看不到的地方,嘴角闪过一丝轻快的笑意。不枉费她辛辛苦苦演了那么多场戏,完美树立了如今外柔内刚的形象啊。
若是她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原主和柳隽,早就命断黄泉,化作尘土,归于荒凉的北关。
昔日名门柳家,也将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再也没有人想起这个出过皇后的书读家族。
肖瑾不会感到歉疚,更不会觉得痛苦,他会和陈思儿或是其他女人,继续生儿育女,也许会彻底忘记柳家,也许还会提及柳家,在每年皇长子的忌日上,痛骂柳家,以示自己的慈父之心。
没有人在乎真相如何,没有人关心柳家那死去的满门上下。
幸运的是,皎月来了。她既受了原主的委托,就会完成她的心愿。柳家的冤屈,她要平反,柳皇后的尊荣……她也要拿回来。
到了如今这一步,肖瑾已经被她亲手牵着站到了悬崖边,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再亲手推他一把,让他尝到从悬崖坠落的那种绝望。
“你还记得我姐姐吗?”皎月开口,打破室内一片沉寂。
肖瑾听到她的声音,触雷般地抬头,便看到她嘴角扬起轻柔的笑意,然而肖瑾心头却揪得更紧了。
“我自小便跟在嫡母身边长大,姐姐性格温婉,喜诗书、擅棋画,她爱我护我,亦母亦姊……”皎月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一双水眸再次恢复了往日灵动,“姐姐出嫁的时候,我抱着她哭,她说,女子都有这么一遭,她嫁的是日后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叫我不要为她担心……”
“你还记得我父亲吗?他性格刻板,老气横秋,可是他心中有大道,最是衷心耿直不过……他总是训导哥哥和隽儿,柳家不以外戚为荣,唯有读书自立,方是根本……”
“你还记得我哥哥吗?他年纪与你相仿,学富五车、俊朗非凡,他和嫂嫂琴瑟和鸣,最是恩爱……”
“他们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叫萱儿。萱儿刚刚会说话,喜欢拉着我去花园里玩,姑姑、姑姑地叫我。我答应她,会给她绣一个荷包,上面是她最喜欢的迎春花……”
“可是,我的荷包还没绣好,柳家就没了……父亲,母亲,姐姐,哥哥,嫂嫂,萱儿……还有王管家,李嬷嬷,秀儿,娟儿……都没了……”
她的声音,始终这么轻柔,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是眼角的泪,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庞滚落在衣襟上。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皎月歪着脑袋,天真烂漫地看着他,“你的儿子没了,为什么要说是姐姐害的?”
肖瑾心口一窒,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皎月往前一步,脸上依旧是不明所以的困惑:“只凭一个写着八字的布娃娃和一个江湖道士的指认,你就相信你的元配发妻与你的太傅,害了你的儿子?你不了解他们的为人吗?还是说,他们的性命,在你心里,根本就不重要”
肖瑾僵硬着身子,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他混沌地想着,说些什么,说些什么,快解释啊,快解释,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皎月看着肖瑾哑口无言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擦掉眼角的泪,猛然间抽下头上的簪子,冷冷地刺在肖瑾颈边,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柔甜美:“可是……在我心里,他们的命,很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