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婷婷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嘴角,有点儿傲气:“读书不好,以后照样要晒黑的。”
知识时代迅速降临,光有初中文凭的女子,除了下田干活,便是缝缝补补,总归是体力活。
灼热的日头自会摧毁她的雪白,粗糙的香皂磨坏肌肤,日复一日的劳作,终究让她的沦落为平庸姿色。
而她宋婷婷,绝不会被这座区区的县城困住。
这是阿汀第一次参加考试,盯着试卷,不禁回想到前生。
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跑不得跳不得,急不得也快不得,她没去过学校。
外公怕他的阿汀无所事事瞎琢磨,心情不好会使病情更严重,便请来各式各样的老师。教学习教钢琴,教书法教画画。
细数前生十五年,阿汀没有接触过很多人,但并不觉得孤独。
邻居家的姐姐经常找她说话,街道上的流浪动物也隔三差五的造访。外公得空的时候,会手把手教她把脉问诊,教她如何分辨世间百草,又如何将其入食入药,治愈百病……
对了。
后脑勺的淤血……活血化瘀的草药能治吗
好像想的太远了。
阿汀拍拍脑门,努力回忆小说里的中考。
依稀记得宋婷婷成绩不错,会考和中考成绩加起来,成为村子里第一个被县重点高中录取的学生。按照老家习俗,宋家为她张罗四大桌酒菜,又有叔叔接她进城,一时间风光无限。
九月开学,宋婷婷回到村子,小炮灰阿汀已经嫁给隔壁村的老瘸子,再也没有回过日暮村。
阿汀不喜欢这个结局,想要改变。
不能指望着天上的外公,更不能指望着其他的任何人。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保护她,也没有人应该靠着别人的帮忙过一辈子。
打定主意后,她低头,在姓名栏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新名字:宋 千夏
早上考数学和英语,时间一晃儿便过去了。
阿汀整理好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听到很多人在议论,这次的考试很难,尤其英语的阅读题和作文,好像没几个人看懂。
也许年代不同难度不同,阿汀并不觉得难,但也明白自己沾了穿书的光,稍微有点作弊的嫌疑。
她在心里悄悄说声对不起,看到树荫底下的宋于秋。
“爸爸。”
阿汀快步过去,被身后的女孩子们看到了,相互对个眼色,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她爸爸打扮得好寒碜,布鞋都快磨白了。还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原来只是农村来的小土包。
身上穿的衣服,指不定哪里偷来的。
她们用手指指点点,正说到兴头时,宋于秋掀开全部的眼皮。乌灼灼的眼珠犹如冷冷的火,笔直灼烧着她们。
不知怎的,她们在这双成年男人的眼睛里渐渐感到窒息,渐渐生出畏怯,你争我抢、手忙脚乱的跑掉。
宋于秋把铁盒饭递到阿汀手里。
二两生硬的白米饭,四块泡过肉汤的豆腐泡,外加两根青菜。
阿汀望望这份寡淡少量的盒饭,不接,只望着宋于秋问:“你吃了吗”
这份盒饭不出于妈妈之手,父女两人心知肚明。
家里所有的钱财和票都掌握在林雪春手里,今早出门时,她交给宋于秋两块钱,要他们父女俩去小饭馆解决午饭。
宋于秋拿来的是工地上包的盒饭,也是他平时的午饭,只为剩下午饭的钱。不过想想也是,自家女儿向来娇惯坏的,吃穿比起县城姑娘不差多少,怎么肯吃这样的东西
年后的县城物价飞涨,像样的饭馆点盘荤菜,两块钱够不够都另说。但女儿好歹在冲刺中考,看来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宋于秋默默盖上铁盖子,问她要吃什么。
阿汀四处看看,正好瞧见对面樟树下,馄饨挑担的生意热火朝天。
女儿竟然不挑饭馆吃,宋于秋讶异地将两元钱交到小小的手心里,看着她哒哒地跑过去,没一会儿又哒哒地跑回来,手上只提着一袋馄饨。
“买了七角钱。”
阿汀摊开手心,零零角角还给宋于秋,筷子和铁碗也给他,煞有介事地叮嘱:“爸爸你把馄饨吃完,碗筷要还给对面的叔叔的,不要忘记。”
说着掏出旧报纸两张,摊在地面上,自己去拿铁饭盒了。
馄饨里有着藏不住的肉味,宋于秋突然弄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学会心疼父母了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什么时候有份打抱不平的良善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她,阿汀护着饭盒转过来,长睫毛眨了眨,冲他温软的笑。
这是‘你吃你的馄饨,我吃我的米饭,谁也不许抢谁’的笑容,澄澈至极,孩子气至极。
“快吃。”
宋于秋垂下眼眸,唇角出现片刻的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