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金花的原籍是不是芦庄
和甘大海是不是亲姐弟
一直都是笔糊涂账, 二十多年前就撕过一回,没有定论,不了了之。
一旦甘大海露出蛛丝马迹, 有人旧事重提, 坐实了他跟甘金花的姐弟关系,后果不敢想。
支书肯定当不成了, 还得背一个“资狗家属、欺骗组织”的黑锅。
卢南樵刚刚的告诫,不是吓唬, 是事实。
甘露比沙雕爹拎得清, 唏嘘叹气:
原主的这个姑妈太悲催了,明明也是苦出身, 进戏班子也是为了活命,到头来却不容于原生阶级, 被整得面目全非。
像今天这种事,如果不是她和沙雕爹碰巧过来,天知道会怎样,也许就死了, 也许就残了。
这一次侥幸救了回来,还会有下次,下下次。
甘露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姑妈打起精神, 熬过这两年最黑暗的时候,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姑妈的绝望,说穿了就是觉得此生再无机会与亲人团聚, 苟活一日,还连累亲人牵肠挂肚,不如一死了之。
其实呵呵,最多两年,甚至一年,天就变了,人也换了,她就能获批出国与亲人团聚。
未来再怎么美好,眼前还是难熬。
甘露一脸丧地回到房间,迎面看见沙雕爹哭得满脸是泪,吓得她赶紧关上房门,低声喝止傻爹:
“爸!你疯了!”
敢在这儿哭天抹泪,当革命群众的四十米狼牙骷髅刀是摆设!
甘大海回过神,吓得赶紧低头,胡乱抹脸,抽噎又岔气的模样,心酸又搞笑,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在新时代拉开帷幕之前,不以阶级属性为基础的感情,都是矫情。
甘露递给傻爹一块手帕擦脸,告诫他保持警惕:
“待会咱们出去,万一撞见了人,就说你是被小卢主任批评了,痛哭流涕反省错误。”
说完又看向甘金花:“姑妈,你保重身体,千万别再想不开,形势没那么糟,很快就会好起来,有时候眼睛一闭一睁,一个时代就过去了,活着的人,才有重来的机会。”
甘金花嗯嗯答应,拉开自己的衣柜,要给甘露捎几样好东西回去。
甘露赶紧阻拦:“不用了,姑妈,家里现在过得很好,我爸还当了支书,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用,我一个乡下丫头,也用不着这些。”
万一被人瞧见了,就是祸事。
甘金花坚持,硬塞给侄女一个绒布长盒,打开一看,里面有好几枚精致徽章,清一色伟人像,既好看又不犯忌讳,在村里戴也不扎眼。
甘露开心地收起来,甜蜜蜜道谢,眼角看向楼道入口处,两个小哨兵扛枪走过来,吆喝清场,铁面无私。
时间紧急,她只能跟姑妈长话短说:
“你先在这儿好好养伤,等过了年,我们还来看你,要是实在觉得闷,就……织毛衣吧,给你那些师兄织,给我表哥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嘛。”
“……”
眼看气氛转好,傻爹又哔哔起“爹妈的坟”:
“夏天发山洪,差一点就被水淹了,露露她妈也被卷走了,我还总梦见咱爹拿棍子敲我,骂我没用……我心里苦,找不着人说,也不敢说……”
沙雕爹泪奔,甘金花也哭。
甘露看着越走越近的哨兵,又气又急。
这年月,谁家都不容易,硬挺着熬日子呗,哭天抹泪没用。
万一哭得姿势不对,被人揪了小辫子,还会招灾惹祸。
就像现在。
11号院实行军事化管理,夜里十点准时熄灯,无关人等不得滞留。
眼看已经到点,执勤哨兵越走越近,甘露催促沙雕爹离开。
甘金花不敢挽留,也不敢远送,强忍着眼泪,小声叮嘱弟弟:
“那些东西……不行就都烧了吧。”
烧了吧
烧了!
甘露耳朵尖,立刻瞄了傻爹一眼,难道他还悄咪咪藏匿了什么好东西
姑妈一代名伶,艳压群芳,私房钱肯定攒了不少,金条、首饰、古董、美金……啧啧!
甘露心里痒痒,决定回家好好审审沙雕爹。
他这人没啥脑子,又扛不住高压,万一受了点惊吓,脑袋一懵,一把火点了,亏大了!
父女俩一起下了楼,出了11号院,卢南樵已经等在路边,领着他们去旁边的客房。
三人沿着橘黄色的路灯,默默前行,谁都没有出声。
星光暗冷,夜色寂寥。</p>
此时还没有“夜生活”之说,夤夜出没的都是三班倒的工人阶级,戴着防寒的厚口罩,裹着厚厚的棉衣,少数几个披着跟卢南樵同款的军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