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黎明,白俊飞把货车平稳开回十里村。鸭场管理处下面常年停驻载货大卡车,多他一辆不多,但人多眼杂,白俊飞还是挤回游征的小院,霸占大半个地坪。
戴克给贝塔扔了一块预先备好的生肉,防它扰人清梦。
白俊飞边下车边说:“幸好不是阿尔法,不然你给十斤肉也没法糊弄。”
两座车厢一览无遗,戴克仍是张望一眼,目光又移向紧闭的货厢,正待问他,白俊飞咦了一声,“他俩没回来”
他虽然一身邋遢,到底没挂彩,又满载而归,纵使通宵无眠仍掩饰不住奕奕神采。
戴克摇了下头,问题在心里转了一趟,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他扶着货厢叉着腰,定定盯着白俊飞,无声迫近答案。
白俊飞眼神溜达一圈,其他人无起床迹象,也不跟戴克打哑谜,说:“我还没看过。”
心里巨石提到嗓子眼,喉结艰难滚了下,戴克虽对他们计划一头雾水,此刻也从白俊飞表情里瞧出个大概。
“别慌张,我先检查检查……”话是这么安慰戴克,白俊飞却喜忧参半,怕拿对货,也怕空跑一趟。
说罢撬开货厢门,一个个白色蛇皮袋鼓鼓囊囊,整整齐齐垒成墙,袋子上无任何文字标识,无从判断装了什么。
戴克递来一把折叠削皮刀,白俊飞随便挑一个割开一小道口子,细碎的颗粒流了下,他接了尝了一点,一脸惊诧与失望,“白糖……”
旋即发疯般,又往邻近的袋子挨个割过去,一袋一口。
“小白……小白――!”戴克叫他不住,当下跑下鸭场管理处,借了一辆叉车上来。
两人默契分工合作,白俊飞每验完一个货架,戴克就叉下来搁到一边,腾出地方让他进里头。
忙活了大半小时,白俊飞在中部的货架上尝到一丝苦涩的味道。他冲到车厢门边,一扫刚才的阴霾,大叫道:“找到了!”
戴克刚才抱着谨慎的质疑态度,跟着他折腾这么久,劳累换来了结果,第一反应也舒心而笑。
白俊飞低骂一句,“余瑛这个老滑头,压根没一吨,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大早上捣鼓些什么呢”游静芙依旧一声长裙飘出屋门,打量着突兀的货车。
白俊飞和戴克相视一眼,戴克站位又自然出现微妙变化,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白俊飞的队友。思忖还是由自己开口更具说服力,戴克说:“白糖。”
游静芙走近扶着腰觑了眼,“这就是游征捣鼓的新生意”
两个男人默然对视,相比刚才又多了几分合作的意思。
好在游静芙好奇心戛然而止,淡淡说:“村里以前那家糖厂都快倒闭了,搞这个东西还能有市场”
白俊飞硬着头皮说:“总归是食品原料,销路还是有的,搞起来总比我那半死不活的花店有钱挣。现在还在观摩状态,什么都没定呢。”
游静芙心态年轻也是有深刻原因的,她当即把话题拐像别处,打趣道:“你可少来,前几天我路过还发现你店里两姑娘忙得没时间说你这老板坏话呢。什么时候给阿姨整两束”
白俊飞暗暗松了口气,“两束怎么够,我给你包月套餐。姨,你看行不”
戴克跟唱:“包年。”
白俊飞改口,“送到我店倒了为止!”
“哪有老板说自己店倒的。”游静芙边笑着边走开,开始每天的养生散步。
白俊飞和戴克不约而同抹了把汗。戴克找来工具,两人合力把破袋口一一缝合,货架归位,才算了事。
戴克锁上货厢门时,手机响了,却是焦青山的号码。白俊飞边接替他工作边说:“你跟他很熟”
“只是顺便存了号码。”戴克说罢接起,脸色陡变,“甘砂”
白俊飞眼神也跟过来,戴克体谅他心急,一边回答一边重复关键字给他听,声音时高时低,“游征伤不重吧……不重……什么时候能回……过几天……要我们过去么……不用啊……”
白俊飞压低声提醒:“告诉他们我拉了一车‘白糖’回来……”
戴克斟酌道:“小白拉了一车‘白糖’回来……”
那句话有着绕口令般的魔咒,白俊飞喃喃重复一遍,不禁发笑,一晚的惊险全然抛诸脑后。
说话者自己倒没觉察,仍在当半个传声筒,“他们说好好守着……”
“行。”白俊飞将刘海全部捋起散热,刘海回落时忍不住臭屁地撅起下唇吹气,没汗湿的那部分头发飘逸起来。
他回到屋里时一脸的乐津津还没刹车,房间拉起窗帘,一派昏暗。床上被单隆起,上面的人还在酣睡。他走近前想看清楚些,不意惊动对方,黑影着翻身睁开眼,愣愣盯着他。
“是我,我回来了。”白俊飞怀着前所未有的柔情说,拿干净的手背去贴了下对方的脸。
“我还以为又做梦了。”那边喃喃着坐起,伸手想拥住他。
白俊飞瑟缩一下,低头看看咸菜干一样的衣服,“我还一身脏。”
“我不介意。”瘦削的胳膊还是圈过来,白俊飞也缩紧胳膊,又担心箍疼了人。
“事做完了”
“这次的完了。”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躯一僵,白俊飞徒然辩解,“再等等,没多久了。”
“我倒没关系,就怕你……像以前yoyo哥一样……”
白俊飞心有戚戚,这是最不可能的结果,又不能明说:“不会的,你放心吧。”自知安慰单薄,搜肠刮肚一时想不出别的。也许给不起常规安定的生活都是一种亏欠。他岔开话题,想往某个地方摸去,又不太敢动,“刚下面那么多大动静都没听见,一觉睡到现在”
“这个阶段是比较嗜睡……”忽然一转话锋,“我姐也回来了”
白俊飞说:“没呢,过几天吧。她没事,就yoyo受了点小伤在外地需要人照顾――哎,可别让他妈妈知道,省得阿姨担心――你照顾好自己行了,不用担心别人。”
那边淡淡哦了声,许是又想起了往事。
白俊飞后悔一时嘴快,肩上明明担负照顾的责任,怎么却让人自生自灭。勉强熄灭的无力感又燃烧起来,燎得心底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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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青山回城上班后,游征这边离不开人,甘砂顺理成章留下来。
她坐在床边削苹果,伤手握果,左手捏刀,简直如片苹果,皮带肉一块块地掉,看着人都心疼。游征仰躺着斜瞄,静静看她完工,终于忍不住咧了咧嘴。她瞪他一眼,切了一块塞他嘴里,游征仍笑着扶进去。
“住院还能把你乐成这样。”预备好下一块后,甘砂得空挤兑他。
“天天给我削苹果当然想多住几天,啊――”
甘砂又塞一块进去,跟玩储蓄罐投币似的。
“住院快活还是坐牢”
咔擦脆响后,游征说:“当然是住院。”
甘砂巴不得堵住他臭嘴似的塞苹果,“你没我住院那会好,我还可以喝到戴克煲的鸡汤。”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那大概是他在监狱里最无能为力之时,他不禁拉了拉她的手。甘砂只想起事件表象,浑不在意笑笑:“说到这个我真饿了,晚餐想吃点什么,我去打包来。”
“那就鸡汤吧。”
“不一定有戴克煲的香。”甘砂看了下手中剩的大半个苹果芯,随口咬了一圈,砸进垃圾筐里。她边擦拭水果刀边自言自语:“下次会削得好一些。”
“其实不削皮也可以……”
“消磨时间。”她起身走出病房。
游征回味着笑了笑,喃喃:“你是在糟蹋粮食……”
他的床位靠门,甘砂的声音忽然飘进来,“我听到了。”
鸡汤没有,甘砂打包了虫草花蒸鸡。他们分坐餐桌板的两边,游征一条胳膊挂水,甘砂右臂吊着,都只能拿塑料勺子拨菜,有点笨拙。
“记不记得我俩第一次吃饭时候,手铐在一起,也是只能这么……”游征晃了晃手肘,勺子里那块鸡肉也摇摇欲坠。
“那会我能拿筷子,你才这样。”那时游征也没缠着一头绑带,留着一身瘀伤。
游征没再说什么,规规矩矩把鸡肉送进口。甘砂也埋头扒饭,忽然绑带里的手给人轻轻握了握,凉意从她手指蔓延开来。
“你手真暖……”
他怕凉到她,赶紧撤了,甘砂反应很快,谨慎回握住他。她不过寻常体温,是他那边给药水涮凉了。游征还有缩回的势头,甘砂眼也不抬,低声警告:“别动,等会针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