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侧旁听的客栈掌柜霍然睁大眼睛:“死牢,直接进死牢他到底干了什么,要直接给弄到死牢里去”
练月冷冷地笑了:“死了的人,不说也罢。”
“啊,真的死了,这么年纪就……”掌柜很是惊讶,又问,“怎么死的”
掌柜的见练月不答,又拿询问的眼神看向说书的老先生,老先生叹了口气,“服毒自绝。”
掌柜的也不说话了。
老先生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后生。”
练月坐正身体,瞧向远方,秋阳白花花的落在客栈门口,风里已经有了凉意,她冷漠道:“是他自作孽。”
老先生叹了口气:“都说史书冰冷无情,王侯将相一生,几个字就说尽了,姑娘年纪轻轻,却比史书还要无情,自作孽三个字就否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练月仍是淡漠的语气:“我跟他素不相识,无怨也无仇,为何要否定他是他自己不珍惜罢了。”
老先生默了一下:“姑娘是个有心人。”
练月收回目光,疑惑不解的瞧向老先生:“老先生刚才说我无情,现在又说我有心,真是奇怪。”
老先生道:“刚才没发现,现在发现了,无情是因为有心。”
练月直接道:“我听不懂老先生在说什么。”
老先生笑了:“姑娘的心事,姑娘若是不懂,旁人又怎么会懂呢。”
练月顿了一下,又回过头,继续看客栈门口。她想,或许曾经有过吧,但是都不重要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那些心事只是一个困在阴暗地宫里的少女,对遥远王城里的剑客的仰慕。
第一次知道韩厥,她才十四岁。那一年韩厥是万众瞩目的剑魁,是明雍常提起的天下第一剑。
第一这个称号,总是很唬人的。
后来听得多了,那个剑客就渐渐的在她心里形成了自己的模样。想象中,他面容英俊,身姿挺拔,剑法刚疾,势若游龙,而他本人却跟他的剑完全相反,潇洒不羁又兀自多情。
天阙城距离临安那么遥远,要知道他的消息可真难,可地宫寂寞,她要找点事情做,她兴致勃勃。
她最经常去的地方就是茶楼,如果能遇到从天阙城或是随便从宗郑的哪个城来的说书先生,听他们说上那么一两句剑客,都能高兴好几个月。虽然说书先生的话,并不能尽信,可这是她唯一的消息来源。
云启二十一年,她的主子萧珩要陪自己的长兄,也就是穆世子萧稷去天阙城朝拜郑天子,她原本以为自己能跟着过去,可她的主子却偏生在那个时候派她和东音去了姜国。
那次执行任务,她中了毒箭,命差点都没了,在姜国滞留了两个月方才回来。回来之后,就去找明雍。
明雍是她生平仅见的剑术高手,他此去天阙城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也想会一会这位天下第一剑。可明雍说他们到了天阙城之后,就听说韩厥已经被关进死牢,罪名是藐视天威。
藐视天威是官方说法,民间的传闻是,强|奸|幼女。大郑律明文规定,强|奸|幼女未遂者,责以杖刑,情节严重者处以绞刑。民间传闻,这个幼女指的是天子那位尚不足十岁的十七公主。民间还传闻,韩厥在自己的私宅藏了很多幼女。民间传闻,韩厥高超的剑术,就是幼女滋养出来的……
昔日受万人追捧,今日就受万人唾骂。
但明雍却并不相信这些传闻,他觉得韩厥应当是一个爱剑的人,一个爱剑如痴的人,不会这样。
朝见完天子之后,萧珩私下去拜会太子,说起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太子脸色铁青,只说了一句话:“父王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
王城流言纷纷,王城的剑客骚动不安,王城的说书人迫不及待的添油加醋。
流言把本该属于韩厥一个人的罪孽扩大到了他的师门云癸宗,那是一个隐在山林中的老派武学圣地,传世四百余年,却被世人借由韩厥的错误,而描绘成了一个异端血腥的邪派。
他们离开天阙城时听说韩厥在牢中服毒自尽。
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在心里造了一个英雄世界,而如今,它的崩塌也只在一瞬间。
掌柜的还在拉着说书老人问韩厥到底犯了什么事,说书老人云里雾里的说了一大堆,却始终也没说出他入狱的真实罪名,大约是想给昔日的天下第一剑留点尊严和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