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谢迟迟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伴随着谢迟迟的沉默,陆丞原本激越得要飞出去的心脏一点点,一点点,沉了下去。
直至谢迟迟手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窒息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啊!抱歉!”谢迟迟立刻慌乱地弯下腰,去捡手机。
她的身体消失在桌面下,似乎地面裂开了一条缝,把手机吞没了似的,让她花费了非常可观的摸索找寻的时间。
期间,陆丞依然坐着,腰杆挺直,直勾勾地看着桌上还未吃完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果然不应该说话。
他木然地想。
直到谢迟迟终于慢慢地直起身子,手里握着“总算”找到的手机。“那个……我刚刚忘记了,”她眸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有个通告的策划案好像被落在公司了,我得过去取一下。”
陆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面沉如水,像夏日和煦时遭遇了冰雹的麦田,眉间眼尾暖意尽褪,如同倒伏的麦秸,犹自挂着冰凌。
谢迟迟不敢多看,只抿着唇,慌乱仓促地起身。
她看见李姨站在厨房门口,一脸的痛心和不认同。
谢迟迟狠心地拧过头去,依然去取门口挂着的背包。
不过几步远,几秒钟,走得却是心如刀割。
临出门去之前,谢迟迟手扶门框,还是忍不住艰涩地道歉“陆总……对不起……”
……
……
陆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自以为镇定,实则在李姨眼里浑浑噩噩地吞咽掉了盘碗中的剩余食物,然后按照每天的规律,照旧步入二楼书房。
只是当他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只是坐在椅子上,而窗外竟已至夜深。
陆丞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听门外的动静。
果然……谢迟迟再没有回来。
陆丞感觉脑袋木木的,困惑不解和被拒绝的难堪交替霸占了他的整个思维。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是不是被篡改了。否则,那些交织过的视线,尽在不言中的暧昧,那吉光片羽中的心照不宣,怎么会换来今天的静寂沉默和沙哑的“对不起”?
就在陆丞颓丧地闭眼,靠坐在椅子上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几乎是用扑的,把手机抓在了手里。
但是上面闪烁的“arthur”,让他无力地闭了闭眼。
“喂,arthur,”陆丞一手按压着眼角,一手接通了电话,哑着嗓子向自己在牛津时的密友抱怨道,“中英时差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你那边的上午,是我这里的午夜,打电话不看时间的吗,你英国贵族的礼仪呢?”
电话那边,亚瑟被老友罕见的恶声恶气吓了一跳“嘿,hil老伙计,怎么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一些意外事件,我大概十一个小时之后,就要抵达京市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你的国家看一看,怎么,你这是不欢迎我吗?”
亚瑟要来京市?
对自己这位放着卡迪夫侯爵的头衔不继承,一头扎进黑客世界的老同学来说,能走出他那座城堡都属罕见,什么风能把他吹来万里之遥的异国?
陆丞撸了一把脸,感觉清醒了一点。
“不是不欢迎,只是我刚刚失恋了,现在心情有些糟糕……我为刚才的态度道歉。不过我是真的好奇了,是什么意外能把你从卡迪夫城堡里拉出来。”
“hat?失恋?!”
但是亚瑟完全忽视了他的问题,那波动的声线,甚至让陆丞透过声音都能想到对面的人现在是怎样的震惊“我的天,‘苦修士hil’也会失恋?你不是决意抱着处男之身孤独终老了吗?”
陆丞即便苦闷之中,也要被亚瑟这个口无遮拦、毫不贵族的英国准侯爵气笑了。
“arthur!”他危险地压低声音,“到底要我澄清多少遍,我只是有情感洁癖,对待爱情非常慎重,也正因为如此,看透了爱情的虚伪而毫无期待。另外,再一次提醒你,如果不想再挨我的拳头,尽管再叫那个鬼绰号试试。”
“好吧……鉴于马上就要抵达你的地盘,我确实该闭嘴了。”亚瑟一边说,一边依旧发出憋笑的咕咕声,“但是你一边辱骂爱情虚伪,一边失恋,真的是矛盾得可爱!……okok,你是老大,我不胡说八道了!”
亚瑟止住窃笑后,语气又急切起来“亲爱的hil,我就是真的太好奇了,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拒绝我们的hil?嗯?快讲一讲吧,我现在都恨不能会魔法穿到你脑子里去!哦对了,首先,非常重要的问题——对方是男是女?”
陆丞失笑道“我是异性恋好吗!”
亚瑟熟悉的大呼小叫在耳边响起,让陆丞绷紧的身体不知不觉间慢慢地松开了。
在英国旅居求学时,那多年相处的时光,让亚瑟早已成为陆丞心中仅次于爷爷的亲人了。
那些不适合和家人、下属倾诉的情绪,似乎也终于找到了去处。
陆丞站起身,踱步到落地窗边,望着对面依然闪烁着灯火的盛宸娱乐大楼,沉声道“至于拒绝我的那个人……其实是我的前妻。”
电话那边立刻一阵鬼叫。
大抵是一些诸如“见鬼,前妻?你什么时候结婚的?”的咆哮。
陆丞也觉得这个关系确实好笑又讽刺,“自作自受”四个字完全可以缝在他西装的后背上了“啊,是啊是啊,这是一个有点复杂的故事,只是你若没时间……”
“我有我有我有!我搭的是叔叔的私人飞机,申请航线显然还需要不少时间,你尽管讲!大不了我听完了再走!”
陆丞闷笑了一声,然后靠着玻璃,沉默了片刻,这才娓娓道来“这个可笑的故事若是从头说起的话,还要回溯到两年以前。当时我在沪市,遇见了一个被父亲送上门,包装成了‘礼物’的女孩,她当时才20岁……”
……
……
就在陆丞向亚瑟倾诉时,失恋事件的另一方女主角,也陷入在了痛苦和自卑中。
谢迟迟逃也似的离开陆丞的公寓后,浑浑噩噩走到楼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乔装改扮寸步难行,只能打给徐甜求助。
徐甜又立刻转告给了何驰。
好在这两个人都还在公司加班筛邀约,接到电话后立刻奔跑下楼,兜头罩上帽子、墨镜和口罩,就把谢迟迟接回了盛宸娱乐。
才离开没多久的艺人,就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地回来了。
何驰上下打量了一下,就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再回总裁的公寓显然不合适了。
考虑到之前的花园洋房不吉利,何驰稍事考虑,干脆把失魂落魄的谢迟迟打包送去了她离婚时分得的另一处房产,那栋她一直没有住过的,位于京郊湿地公园的独栋别墅。
市值六千万的房产,富丽堂皇不必多说,还自带一套养护的班底,几乎像个小城堡。
“这房子每个月的整饬、养护、人员工资,你知道有多少吗?亏你还闲置它,我每个月替你付账单都肝颤!”
坐在客厅的欧式沙发上,何驰满意地环视一圈,发出了感慨的叹息,随后又点着谢迟迟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
“就这栋大别墅,你若漏出消息去,圈里得有多少人眼红?大几千万的地产,还不是人家手里可以漏给前妻的面包渣?”何驰摇着头,一脸的无可奈何,“你若是那些惯在男人身上刮骨吸髓的妖精我肯定没话说,还得鼓励你把握资源呢。可你看看你这出息,满脑子谈情说爱,前脚才扔下方屹,后脚就迷上了陆总。你这恋爱脑要是能和你的演技一起脱胎换骨,那该有多好!”
何驰显然憋了很久,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倒了出来“你跟陆总之间的渊源我虽然不知道,但你们是名义夫妻的事情,还是瞒不过我这个身边人的。就你们中间的身份差距,天堑一样,依门当户对四个字的话,能有上一段姻缘都算是罕见了,你现在离了婚以后还想往回谈感情……我滴个乖乖,粉丝、股东,还有陆氏那些显贵,你说说谁能接受得来?”
他摇头晃脑道“女人啊,总是不知道握在手里的才是你的,能当顶流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业搞好了,什么都会有。相反,放弃事业只谈感情的,那都是傻x中的战斗机。……唉,依我看,长痛不如短痛,一次性痛够了,看开了,也就好了。”
谢迟迟木楞楞地,任何驰喷洒着口水。
其实她心里却明镜似的。
何驰说的,也都是她想过的。
不是不渴望爱情,不是不为共鸣的心动而感动,只是……她其实从来没有期待,这种感情会在陆丞身上有结果。
就如何驰所说,谈恋爱这回事,对于一个上升期的年轻女星来说,就是一个选择面包还是选择爱情的问题。
选择爱情的话,若是失败,就只会是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可若是选择事业,那么起码,还会握住很多。
谢迟迟抠着手心,眼泪最终还是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她到底没有勇气,像童话故事里的主角那样,舍弃一切,去拥抱爱情。
谢迟迟无法自抑地,为自己的庸俗羞愧。
为自己的胆怯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