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囔囔的样子,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花满楼温声道:“你喝了那么多酒,怕是有些醉了。”
“闷……”苏幕遮像是完全没听到,变本加厉整个人压在了他身上,哼哼唧唧蹭在他耳朵边说话,“好热……”
“炉子烧得太旺,难怪你受不住。”花满楼应道,“我带你出去走走。”说着他携带着一个大号行李,艰难地推开了门。
门外冷得很,寒风瑟瑟呼啸而过,瞬间就把苏幕遮昏昏沉沉的脑袋给吹清醒了。
“花满楼,你可真讨厌。”苏幕遮懒洋洋地眯起眼,倦倦打了个呵欠,“难得大醉一场,还被你给搅黄了。”
“你要是把你留在里面睡,你不也一样要埋怨我。”花满楼回身,笑得眉眼弯弯,“既是困了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不要……”苏幕遮哼了一声,一把揽住花满楼,把他带上了屋顶,“这里看过去,很漂亮。”
“我看不见。”花满楼温和道,没什么恼怒不满的情绪,就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我知道……”苏幕遮抿唇,和花满楼并排坐着,“但我想给你看。”
他就像个兴冲冲献宝的小孩子,一盆冷水浇得他蔫巴巴不开心。
“一定很好看的。”花满楼侧过脸,两眼没有任何神采,但是苏幕遮就是觉得,他在看着自己,一时禁不住有些耳根发热,掩饰道:“是很好看……”
停了一会,他又道:“花满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接那单生意吗”
花满楼没说话,苏幕遮也并不需要他回答,他自顾自地就讲了下去:“因为我这辈子最怕的,一是女人在我面前哭啊哭,二是……二是母亲,其实我挺害怕你娘的,真的。”
花满楼了然,明白了为何在桃花堡时面对娘亲苏幕遮总是有几分不自然。
“那单生意不光要我阉了薛斌,还要我送一个女人去薛家,那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跪在我面前哭啊哭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所以我就怕了,我把她送去了薛家,她怀着薛斌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虽然她可能活不下来,但是那个孩子会过得很好……母亲很可怕啊,非常非常的可怕啊……”苏幕遮神情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脑袋又热了起来,许是酒劲又上来了,身上没什么了力气,嘴里开开合合什么都往外冒,停不下来。
自己在说什么,听不真切,自己为什么要说,也不清楚,那些被自己打了钉板死死锁住丢进记忆最深处的东西,颠三倒四地从嘴里往外冒,让自己一边觉得害怕,一边又觉得轻松。
“我的母亲……是个蠢货啊……永远都要被欺负,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什么都不会,镇日里就会唱啊唱唱个不停,荒腔走板都不知道她在唱些什么,大多数时间甚至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儿子,但是她记得的时候,对我很好很好,会抱抱我…….”苏幕遮感觉有点讲不下去了,他不想再往下讲了,再往下就是乌七八糟的破烂东西,连他自己也极少去回顾。
花满楼微微皱眉,摸索着握住苏幕遮的手,非常的冷,冷得让他打了个寒战。
“我要保护她……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在保护她……可是无论多努力,还是吃不饱饭,钱还是会被抢走,无论我发脾气还是哭,她都只会给我唱歌,一遍又一遍地唱……”苏幕遮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说实话,忆起那段过往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能活下来,当真称得上奇迹。
“再后来,就开始打仗了,那天是春天,院子里刚刚种下的桃花开得很好看,我问她是不是以后就有桃子吃了,她一开始还在唱歌,后来士兵在外头砸门,她就不唱了,把我抱起来藏进水缸里头,跟我说不要出来,等到她说可以了再出来,就有桃子可以吃了……”苏幕遮用力眨眨眼睛,他不想再说,但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知道她是骗我的,但是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出去……外面能听见她一直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喊疼…….后来她太疼了,就开始喊我的名字,敲水缸让我出来,因为我要保护她啊……然后我就被抓出来了,她最怕疼了……疼了好久好久,哭了好久好久,她就死了。”
苏幕遮扯开嘴角笑起来:“连我做梦的时候,她都在哭……所以我最怕看到女人哭……看到的时候,会忍不住手脚发软,拼命地反胃想吐……你看,我没有保护她,她就死了……”
花满楼握紧苏幕遮的手,他可以感受到,苏幕遮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极端的压抑,极端的悲伤,又带着一种极端的快乐,“阿苏…….”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苏幕遮打断了:“花满楼,我这种狗,是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我知道。”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勾起唇角笑了,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温暖的笑了,“但是养不养得熟,我都想养呢。”
都想……养吗……
苏幕遮觉得眼前骤然一亮,亮得他看不清任何东西,断断续续从喉咙里发出抽抽噎噎的声响,像在哭,又像在笑。
具体是什么,他已经察觉不到了。
心里头似乎有什么坚硬污浊的东西悄悄在温暖中融化流淌而出,他双手合拢又张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拒绝什么,既恐惧又期待。
远远的天边,一道道暖色的韶光染了大半边天际。
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