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流了那么多的血,却还断断续续地在那里哼着曲子,母亲细瘦的手指摸着他的头发,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她说对不起,让他吃了好多好多苦,眸子里流露出温柔的母性与深深的歉意,躯体一点点变冷变僵,瞪大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远方。
若是其余的曲子也就算了,唯独这首曲子,是他轻易不敢碰触的禁地。
苏幕遮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花满楼的心却骤然疼痛起来,怀里的青年至多也不过比他年长一两岁,却吃过比他多千百倍的苦头。
是不是还在蹒跚学步,就已经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活下去;是不是早早就学会了适应糟糕透顶的生活,知道世间从没有公平可言,是不是……比任何人都清醒的认识到,爱和温暖是世上最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抱歉……”花满楼苦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啊…….”在心口疼痛的同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
青年受过的伤太多,陈旧的伤痕一旦暴露在天光之下就会疼痛,所以他只能给自己造了一层厚厚的壳子,阴暗坚固,不见天日,旧伤在这种环境里腐朽溃烂,年岁愈久就愈痛,因此心里再怎么渴望喜欢,青年都只敢一点一点把伤口拿出来晒晒太阳,不敢太多,不敢太久,小心翼翼地隔着防御来和自己接触,而自己的每一次逗弄,就是硬生生扯开他的壳,打乱他的步调,毫无安全感的青年惶急无措,伤痕疼痛着挑起所有不堪的回忆,唯一能做的只有蜷缩起来拼命抵御。
那人适应的从来不是他的亲近,而是每一次被挑起的疼痛,一遍遍痛着,伤痕被强迫式的暴露出来,在剧烈的疼痛里缓慢长好。
他挑选了一种最痛苦的方式去治愈苏幕遮,幸好他发现的还不算太晚,所有做错的事情,还可以弥补。
“你又没做错事……道什么歉……”苏幕遮眯起眼睛蹭蹭,把花满楼搂住,音调柔和低哑,带着满满的温存。
花满楼没说话,安安静静和苏幕遮抱在一起,青年的伤太久太多,以至于他早就已经对那些痛苦麻木,伤口在痛,他却意识不到那是痛苦,蜷缩着悲泣,但是心里在茫然自己为何会如此。
正是因为这样,花满楼才会更加觉得愧疚。
……
外面的乐声停了,那姑娘袅袅婷婷站起,抬首见礼,细腰不盈一握,素衣飘飘婀娜多姿,一张巴掌小脸白生生,眸子亮若点星,没说话脸上就先带起三分笑意,一左一右两个梨涡,弱柳扶风中平添三分见之可亲可爱的娇憨。
“奴家欧阳情,给诸位见礼。”她说话时带了些软糯腔调,寻常的话说出来也要带上三分媚意,眼波一扫,不知多少人就已忍不住软了腿。
此等女人,已可称尤物。
“看起来今年,怡情院更胜一筹啊。”陆小凤笑道,怡情院花牌上的第一个就是欧阳情,潇.湘馆的头牌比起她相差甚远。
金九龄道:“我方才在人群里见着了百晓生,想来这美人榜上少不得要多一位佳人了。”
陆小凤奇道:“这美人榜三年一换,怎的百晓生现在就忙活起来了”
金九龄摇头晃脑好一会,才慢悠悠道:“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此时一个小丫鬟跑上浮台,凑到欧阳情耳边说了些什么,欧阳情面上一亮,转转眼珠快速向前行了几步,扬声道:“奴家听闻花家七公子也屈尊到此,私心想着奴家新谱的曲尚未有个名字,若能得您赐名定然是极好的,不知您可愿意”
她这么一说,整座桥上的人都把眼光投向了桥中心的马车,那上头花家的徽记当真是闪得人眼瞎。
“她还真是敢说啊……”陆小凤头疼地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心念电转该怎么给自己的好朋友打圆场。
花满楼从来不会沾这种事情,寻常花娘连他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提近身了,要是教花家那几个哥哥知道了今天的事,不管自己占不占理肯定先把自己削一顿再说别的。
“她如果成功了,身价可得往上翻几番,楼子里的姑娘为了提身价,什么都做得出。”金九龄盯着严严实实的布帘,心里默默祈祷里头的两个够淡定,尤其是苏幕遮可千万别出来。
马车里头苏幕遮紧握双刀,脸色狰狞到有些扭曲,“她既然那么想要,我就给她个名字好了。”
“阿苏。”花满楼扯住苏幕遮的衣袖,“别那么着急,她既是诚心诚意你也总不能衣衫不整不是要不岂非失礼”伸手给苏幕遮理好微乱的头发,把刀鞘放回原位,他才松开手让苏幕遮出去。
“我不会杀了她的。”苏幕遮丢下这么一句,翻身跳下马车。
花满楼一愣,眉眼舒展露出个笑来,起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往车辕上一坐一副看戏的模样。
金九龄捂住脸遮住自己太过扭曲绝望的表情,恨不得时光倒流,他就算祭出六扇门总捕头的身份也要清开桥上的路让马车过去。
他足足计划了大半年才打压下去其他姑娘让欧阳情这么艳压群芳一次,但是苏幕遮那张脸一出来,谁还看得见欧阳情,尤其是眼前这个杀气十足的状态,欧阳情不死也得缺只胳膊断条腿,这也就意味着,他紧接在后头的那一长串计划全他妈得跟着改!
而且花满楼往那一坐那是什么,那就是裸的撑腰啊,明晃晃告诉所有人今天不管苏幕遮干出点什么事情来,哪怕捅破了天去这一位也全兜着,江南地界里谁会没脑子到为了个花娘跟他作对,估计为了讨好他能抢着弄死欧阳情。
妈了个蛋的大半年的计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出这种幺蛾子,他真是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