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汶没听到壁脚,自然不知道大皇子在微醉中,听着幕僚们汇报了当日的事务后,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怎么能让镇北侯府大大地丢一次脸才好,最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听着像是醉语,众人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皇子是借着酒意,吐出了心里话。他对长乐侯府的事还记着仇,散布流言还不够,想再做点儿什么。
大皇子的话可不能被忽视,一个人说:“那就得找个那府里的……人们出府的时候。”就不用点出那只是个孩子了吧
大皇子点头说:“你们好好想个法子。”
大家忙应了,大皇子这才笑着起身,去享受他的新婚之夜了。
沈汶可不知道自己被关注了,她跑回了自己院落,轻轻地碰了下房门,房门马上无声地打开。沈汶闪身入内,从外面进入更黑的屋子里,她眨了半天眼。
苏婉娘低声地说:“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我头发都快急白了!”一边手忙脚乱地帮着沈汶脱衣服。
沈汶听了听院子里,发现没动静,才小声说:“我发现还有别人夜探大皇子的府邸。”
苏婉娘也轻声答:“真的你没让人看出你是个孩子吧现在大家都知道大皇子不喜欢的小孩子就是你。”
沈汶低声笑:“就是让人发现是个孩子也想不到是我,那个人的个子也不高。”
苏婉娘拉着沈汶往床那边去,悄声道:“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不能大意。”
两个人一起到了床上,沈汶说:“你听着像个老婆婆。”
苏婉娘叹气道:“我觉得一个时辰就长了十岁!”
沈汶笑着轻推了一把苏婉娘:“那可不是老婆婆,是小媳妇。”
苏婉娘掐了沈汶肉胳膊一下:“才几岁就说笑这个平常可不能这么说!”
沈汶叹气:我有千岁了好不好。
苏婉娘又小声问:“你肯定我们四月四能出府这都三月中了,怎么也没听见有要出府的安排。”
沈汶笑:“你又等不及了,每年那个时候大哥他们都会带上沈湘出去踏青,在香叶寺住两三天。我往年太小,他们不带着我。今年我肯定会求着他们带着我去,他们若是不答应,我就……”
苏婉娘接口道:“你就哭!”
沈汶嘿嘿笑,苏婉娘又问:“你若是和他们出去,怎么去见季文昭“
沈汶低声说:“我不去,你去!”
苏婉娘叹息道:“我今夜是睡不了好觉了!”
次日,沈汶果然去问沈湘什么时候去踏青,沈湘这次都不等沈汶要求,就主动说带上她一起去玩,让沈汶当时高兴得连连拍手,抱着沈湘笨笨地跳了跳。
沈湘轻推开沈汶,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摆出大人的样子说:“你出去可不能乱跑,要一直跟着我!”
沈汶马上说好,一副乖乖的样子。沈湘觉得当个长姐很不错,就继续说:“哦,还有,不要告诉别人你自己的名字,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就相信别人说的话,如果有陌生人来对你说母亲找你……”
沈汶呆呆地说:“可是母亲并不一同去呀。”
沈湘挥手说:“这不是我要说的,我说的是你要小心再小心,你这么大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沈汶在心里望天,什么叫这么远的门我见得不比你多可表面却老实得很,忍住哈欠,郑重地点头。
沈湘告诉沈汶这次定了四月二日离府,六日回来,让她准备些换洗衣服,只带一两个下人就行了。沈汶说就让苏婉娘和奶娘何氏跟着。
定了行程,苏婉娘就开始失眠。每夜临睡时,她会反复与沈汶念叨她要说的话和要背诵的棋步。季文昭是国手,是天才,是已经闻名天下的能人,她唯恐无法说服季文昭去帮助她查她父亲案子的真相,心中紧张,于是就睡不着了。
沈汶不能告诉他有关季文昭的前世,只能一个劲儿安慰她,但是苏婉娘听不进去。沈汶只好教她瑜伽功,希望她能放松。
黑夜里,卧室里没有点灯,只有窗格子透纱而入的淡淡月光。地上的绒毯上,两个女孩子在悄悄说话。“这样,放松,吸气,一二三……六,屏住呼吸,再吐出来……换成这个姿势……别动,就这么抻着……”
一连几夜,苏婉娘必须练到精疲力尽才能睡一会儿,可早上还坚持去习武一个时辰,到她们出行的那天,她眼睛下面是黑色的阴影。
出行那天,天还黑着沈汶就起来了,可到了正厅时,自己还是最后一个。杨氏和老夫人面前已经站了一排人。沈汶赶快道了早安,错步站在沈湘的一边。沈湘皱眉看沈汶,小声说:“你怎么这么晚不是跟你说了我们要早早地走吗路上人少,能快些。”
沈汶马上一副小女孩样子,打了个哈欠说:“我起不来呀。”
老夫人忙笑着说:“不晚不晚,汶儿应该多睡睡。”
沈汶马上笑着对老夫人点头,沈湘撇了下嘴。
杨氏看着站在面前辞行的五个儿女,又骄傲又担心。
她最近得知京城内到处传言沈汶是个“愚蠢无教养的女孩子”,她能猜出这传言的来源非大皇子或者四公主莫属,老夫人说为了不给侯爷惹事,还是不要反击,所以她只能在家生闷气。有时和老夫人私下讲起,就忍不住眼睛发红。她自从生了长子,一直感觉顺风顺水,已经许多年没有哭了,可现在看到自己这么乖巧柔弱的女儿被人污蔑,心疼难忍。老夫人除了叹息也没办法,只说等几年,这流言过去了,就以沈汶的名义办些善事,人们自然就会忘记这些坏印象。
这次出行,杨氏心里其实不想让沈汶去,怕中间见了别人,说些不好听的话让沈汶听见难受。可沈湘的大嘴巴已经答应了沈汶,听说沈汶还特别高兴,如果这时再不让去,她怕沈汶伤心。一想到沈汶受的非议,她就舍不得让沈汶失望,总希望她一直高高兴兴的才好。况且,因为沈汶正遭着非议,侯府也不敢举办花会什么的了――万一没有几个人来或者来的人说些风言风语,不是自取其辱吗春天都没有玩乐的事情,也该让沈汶跟着去。好在香叶寺地处僻静,有沈毅护着,应该没事。
杨氏看向身材挺立,肩宽背直的长子,张口道:“毅儿……真是长大了。”
老夫人说:“可不是长大了都要成亲的人了!”这个儿媳今天怎么了
沈毅也有些诧异,母亲一向干脆利落,临行时大概会说一些让自己照顾弟妹之类的老话,怎么现在这么欲语又止的
杨氏看向两个女儿,大女儿还是一身武打装束,脸上有种自傲的神情。小女儿穿了嫩绿色的春装,对襟衣衫曳地长裙,衣边绣着五色蝴蝶,还剩了些婴儿肥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杨氏忽然心疼,忙转了眼睛,又看向儿子们,说道:“你们日后,要好好护着你们的妹妹……”
沈湘翻了下眼睛,小声说:“谁需要他们护着,我自己能行!”
沈汶却笑眯眯地附和着点头,像个讨好的小松鼠。
杨氏眼睛红了,带了点艰难说:“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要惹事。侯爷不在京城,这么多人在看着,许多人……也没安了好心……你们可千万……别给侯爷添麻烦……”
沈汶还是笑着点头,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沈毅心中却是一紧,他与二弟沈坚互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年纪只差了一年多,两个人从小一起习武一起启蒙学字,有了其他弟妹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与其他弟妹要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元宵灯会后,沈卓和沈湘早把四公主和大皇子欺负沈汶的事告诉了他们。少年人心性骄傲,况且又是朝中首位武将镇北侯之子,两个人一直在私下里商量着怎么给对方个难堪才好。可惜那边一个是大皇子,不能随意报复,一个是四公主,平时也不出宫,一直没机会能让他们干什么,这事就一直搁在了心上。现在听杨氏的话,是让他们听见了闲言碎语也不能行动,一时两个人心中不服,都沉默不语。
沈卓最近天天读棋谱,恶补那些对弈之术,自己深觉开始领悟战略之道。他见两个兄长不说话,大妹妹根本没听出话茬,小妹妹混沌无知,杨氏眉头皱起来,眼里含泪看着他们,马上有了种重任在肩的感觉,笑着说:“母亲不必担忧,我们怎么会公开惹事”
沈坚反应过来,恢复他了平时笑眯眯的样子:“就是呀,母亲也太小看我们了。”惹事也不用“公开”。
沈毅终于点头说道:“母亲请放心。”
老夫人哼道:“别耍心眼,要知道别人也一样精明。”
沈卓马上嬉皮笑脸地说:“不会不会。”
杨氏叹气:“你们都长大了,不听娘的话了。”
沈汶赶快说:“我听话,我听娘的话。”
老夫人招手道:“汶儿,来让我抱抱,真是好囡囡……”沈汶过去卖了通萌,才与兄长姐姐们告辞出来。
杨氏又把随着出行的沈汶沈湘两个贴身丫鬟苏婉娘和春绿,以及沈汶的乳母何氏三个人叫了进去,嘱咐了一些多加小心,不可在外面让两个小姐露面的话。
众人离开侯府时,天稍透亮。
去城外香叶寺的路上,苏婉娘昏昏欲睡,头一次次地碰到车板上,同坐在车里的沈湘笑着问:“你这是怎么了夜里没睡够觉”
苏婉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第一次和小姐出城……”
沈湘啧声:“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有我和哥哥们,还能出什么事”苏婉娘没敢接茬:沈汶明显担心着她的这些兄长们和姐姐,才在暗地里使劲折腾。
如果紧赶慢赶,一个时辰也能到香叶寺。可沈毅知道沈汶第一次出来,怕她受不了颠簸,就让马车慢慢行走,接近午时,他们才到了香叶寺。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大皇子也得到了镇北侯府的儿女们早上如期离府,前往城外香叶寺的报告。
大皇子正在新婚中,情绪很好,语气淡淡地问:“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