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二夫人惊呆:“有这么严重!”
严氏沉重地点头:“若是燕城陷落,北戎中路大军长驱直入,内陆空虚,谁能阻挡而且,东部也有一路北戎,要是他们过去,就会沿东边南下。沿海富裕,那路人必然横加掠抢,如虎添翼,京城不日可陷。爹,娘,我们严氏书院不可能独存。就是举家南迁,咱们严家的百万藏书也无法带走。”
严二官人这辈子做的正事就是替父亲打点书院,而那些典籍,都是经他登记入册。严氏书院如果没了,书籍毁了,他一生的作为也就化为乌有。
严二官人沉吟良久,问道:“你们最缺什么人”
严氏说:“什么人都缺,最缺可靠的人!”
严二官人一仰头:“你爹我不可靠吗!”
严氏愣住:“爹,你想干什么!”
严二官人说:“我给你祖父管了二十多年的书院,对人员登记审核自然在行。你既然说有内奸,我可以帮你管理户籍,检索可疑人物,排查奸细。”
这回,轮到严氏着急了:“爹!这里日后要打大仗的,您可不能留下!”
严二官人不高兴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难道还管起爹来了怎么能如此无礼”
严氏忙去拉严二夫人的袖子:“娘!您和爹赶快回去吧,这里的事可不是您们能做的……”
严二官人叱道:“什么话!你是我的女儿,才我一半的岁数,我该比你更能干才是!照你那么说,就是回家,也难逃劫难,还不如就在这里做一份事情,尽一分力量,比在后面干着急要好……哦,可以让你娘带着季严氏回去……”
严二夫人又哭了:“你这是什么话呀!咱们成亲这么长时间,哪里分开过一天孩子也都大了,管不了他们了,我没事干了。你别想让我走,我就守着你了……”
严氏抱头:“爹!娘!您们都回去吧!”
严二官人一摆手:“好啦,你就别管了……”
严氏跺脚:“我怎么不能不管您们是我的爹娘啊……”
严二官人拧眉:“那我们怎么能不管你你是我们的女儿,虽然有些不守妇道……”他语气不满。
严氏要哭了:“爹!我求您们了……”
严二夫人擦了擦眼泪,竟然笑了:“你也有今天啊!过去我怎么求你来着你从来不听话!就这么定了,我们明日出去租个院子,住下来。你有空就回来住,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别天天宿在军营里……”
严二官人望天长叹:“于礼不符,不足与人道也……”
严氏绝望:“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严二官人咳了一声:“我明天就开始去做事吧你只要说出我的名衔,不会有人不服的。严氏书院可是有名的书院,你祖父是教授学问的,不管杂事,我怎么也该算是一院之长吧……”
结果说来说去,严二官人夫妇竟然在城中租了个院子,留了下来。季严氏每天都对季文昭哭哭啼啼,季文昭一直没有松口。听到了这个消息,季严氏就又对季文昭大哭说无人陪她回去了,路途遥远,她不能单身行走,她要和严二官人夫妇住在一起。
季文昭想起当年自己是怎么一路到的边关,也觉无女眷陪伴,季严氏还是别自己走这么长的路。这个决定一下,他立刻觉得肩头的担子重了百倍:原来守城就没有完全的把握,现在妻子到了城中,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
季文昭终于在季严氏的依偎下长叹道:“那你就先……留下吧。”他说完忽然战栗了一下。
季严氏破涕为笑,更加贴紧了些说道:“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你,肯定会赢的。”
季文昭咽了下口水,点头说:“是,我必须赢。”
严氏无法说服父母,就放弃了。严二官人果然去管理户籍,他有经验,年纪又大,很快就成了城防户籍管理的主管。
严氏带了张丁和几个严氏书院里的学子,请那个木雕店的老木匠同行,出城去了接近边境的山脉间。她带着人攀到高处,指点到地方,告诉老木匠她要做的机关,再让书院的少年们丈量出她要求的距离,做出记号,给老木匠讲解需要建造什么样的掩体。就这样,一连十几天,严氏走了七座山峰,标出了各处所需的布置。
回城后,老木匠带着徒弟们做活,完成一车,张丁就带着学子们一同到山上去安装。在高处,老木匠依着山势,搭建了木头小平台。关键的台柱上系了绳索,一路横着拉扯到了木头掩体中。这掩体能容一人躲藏在内,向阳避风,顶部微尖。两个月后,山头上的布置就都到位了。
按照严氏的要求,沈毅让人封锁了那片日后要阻击北戎大军的山区。严氏带着上千人到了那片破旧的城墙处,根据沈汶的设计,为与北戎的交战做准备。这段长城不知修于哪年,早已残破不堪,严氏指挥着军士们从别搬来大石,砍下树木,堆积在山坡上,还从山下背上来石板,浅埋在地表,并在要紧之处打下一些暗桩。这些事情做得既要隐蔽,又要完善。严氏尽量不暴露出太大的变动,准备到冬天时再回来多放些东西。
沈毅开始扩充自己的卫队,他一个一个地将以前了解的人从各营挑选出来,短短一个月,就多了万人,再一个月,又加了万人,比当初沈汶建议的多了一倍。他还是领兵驻扎在城外,根本不进城,让城中的人摸不清人数,连镇北侯也以为他只多了千人。沈坚管着军需供给,他要是不说什么,谁也不会知道确切的兵力。
燕城里的城建已经初具规模,经过一年多的磨合,现在各个建筑队已经成了熟练工,建设的进度加快许多。铁匠也打出了城门的巨大部件,只差最后的安装。
燕城的大型基建自然是报给了皇帝,沈坚替镇北侯向皇帝解释燕城土木破旧,并再次指出现在北戎经历了荒年,很可能大举进犯,不得不防!这奏章自然被太子轻描淡写地一句总结泯没在其他奏章中,三皇子本来想特指出来,可是沈卓看了里面有城建的陈述,就说不用了,镇北侯在建城,别惹得皇帝不喜。三皇子就没有加批。
张允铮顺利地接到了到达北部港口的货船,用车队将第一批武器和粮食运到了边关附近,藏在了几家李氏的商户民居里。然后他不做停留,马上从边关按照沈汶所说日后北戎的进军路线往酒窖去,沿路让人在所有山谷外都用红漆刷上了“北戎入谷必死”之类的话,算是将季文昭的策略付诸实施。
他到了酒窖,就带着人搬运酒桶,运入山崖上的石洞,挖隐蔽的工事,在山谷南边出口处搭建脚手架等等,忙乱之余,还要经常去看老道士炼丹……每天他都会想起沈汶,心里对沈汶讲述自己干的事情,想象中,沈汶总是带着佩服的眼神笑着看着他……就知道吃的小笨猪,什么不都得靠自己
入春后,雨水丰沛却没有成灾,接着,该出太阳时出太阳,该下雨时下雨,到了六月,夏粮有了个好收成,一下子,灾情缓解,粮价开始落了。人们纷纷回乡种田,企盼秋粮也同样好。
各地有了收粮运粮的大队商贾,遥远的南方山区,也出了更多的车马队,借着夏季的南风,再次将武器粮食海陆两栖往边关输送,前前后后送了两万强弩和百万多支箭和无数粮食。虽然这些事情做得尽量避人耳目,可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就是张允铮等人上船所在地的罗县令。
他送出了指镇北侯和平远侯相互勾结的奏章后许久,终于得到了京城的回音,让他继续观察,有事随时上传,并给了他京城的联系人。罗县令注意到李氏的生意所在突然来了大量的车辆,押解的人都横眉立目,不让人靠近。过了半月,有大船到岸,那些人不许衙役上船,在深夜卸货,然后车走船离,很不光明正大。
罗县令赶快向京城写奏章,指出平远侯和镇北侯有谋反之意,借商户站点传递武器粮食,居心叵测!他都不知道他说得有多么准确,这份奏章自然被太子视为珍宝,好好地保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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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二官人夫妇和季严氏留在了燕城的信件传到严敬处时,已经是入夏。
严敬读了信,觉得夏风都变得凉了。
他再次将严大官人叫来,也找齐了门下的几个主要人物。
严敬语气沉重地说:“严二官人决定留在边关帮助沈家军守城。”
众人都惊讶,有人说道:“严二官人如此勇敢!”
严大官人焦急地看严敬:“那……那……”
严敬叹气:“她也留下了,要和修明在一起。”
严大官人脸上苦成一团:“她怎么能这么干!”
严敬深吸了口气,对大家说:“你们去以我的名义,马上联系各个书院,建立起信件传递之通道,让他们注意北戎的动静,一有消息,就要鼓动全民抗敌,决不能束手待毙。另外,派人联系各地商家豪绅,宣扬北戎之掠抢野性,玉石俱焚之结果,让他们预备钱粮,如果有战事,要及时出钱出粮,资助军民,建立乡勇……”
他曾位居高官,看事情总是从大局着眼。现在自己三个儿子走了两个,家和国的兴亡连在了一起,就更不能等闲坐视了,要真的有所行动。此时已经入夏,真有战事,就只剩下半年多,不抓紧时间怎么成
京城的叶大公子拿着一小本书册去找叶中书:“父亲,此文虽属‘路人’之名,可不是我们印的。我去问了,也不是京城几家人印的,看文笔,也不像……”
叶中书接过来,慢慢地读了,点头说:“此路人非彼路人,文笔老练,坐实经典,非有二十年之研学功夫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只是在论点上,并无新奇之处,该是有人借了路人的名字和影响,明确强兵卫国之论……”
叶大公子不解:“为何如此此人若是有这样的文笔,该是比路人更有才名,为何不用自己的本名”
叶中书说:“当是不方便才对……”
叶大公子恍然道:“那么这该是个有影响的人。”
叶中书认可:“是,该是会让皇帝怀疑有结党之嫌的人。你不必指破此事,就任这些文字传播,这是想帮着我们的人。你上次说要找的说唱之人都找了”
叶大公子点头:“我在四城都定了人,说唱的本子也写出了好几部,到时候十来天就能唱遍京城。”
叶中书微叹道:“这是为了日后……”他没再说下去。
叶大公子不解:“为了什么”
叶中书说道:“你先不必管这些,将本子多写几个,人也要找那些有名的。”
叶大公子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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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粮收获后,杨氏认为灾年真的过了,又一次催促沈汶出庙。沈汶要与平远侯的人保持联系,也觉得京城方便,就决定回京。
临离开山庙,她与苏婉娘再次将日后的计划谈了一遍。
苏婉娘有些担心地问:“你一定要离开侯府吗最后的时刻,在府里怎么也会安全些。”
沈汶说:“我一定得让他们得手,不然的话,太子就不会公然发动,那样,三皇子也就不会反击,这个僵局总也无法打破。”
苏婉娘叹气:“那你的名节怎么办”
沈汶过去的计划是不顾自己的名节了,可是现在有了张允铮,就不能太无所顾忌。她说:“我会尽量保护自己的,只是,那时三哥和大姐肯定已经离开了,我再走了,侯府中的事情可就全靠你了。我听三哥说四弟的武功有成,比他都厉害,老关也是个可靠的,该能护住侯府。”
苏婉娘点头说:“你别担心我们,你才是该小心的。”
沈汶让人告诉在和尚庙的杜鹃和自己一起返城,然后与来接她们的沈卓和沈湘回到京城。
进了府,沈汶和苏婉娘向老夫人和杨氏见了礼,自然哭了一场,她可是有感而发:老夫人的头发已然完全雪白,杨氏的头发也灰白了。她们老得这么快啊!沈汶伤感:即使自己赢了最终的战役,杨氏最好的年华也已经过去,老夫人也到了暮年,不知还能享几天福……她哭哭啼啼地抱了老夫人抱杨氏,一副长不大的小女儿样子,心中何尝不是希望假装自己还小,母亲和老夫人也还没有老去……
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汶觉得自己的院落陈旧而狭小。连年灾荒,镇北侯府就是凭着积蓄的粮食维持下来了,可没有余钱装修府邸。沈汶住的房屋漆都掉了许多,院墙也不复白净,墙皮剥离。
一群丫鬟出来与沈汶一一见礼,沈汶发现她们也都大了,全是十七八岁的女子们了,不再是总角女孩。青春易逝,岁月如梭,沈汶又感伤,一副哀伤的表情。
当看到王志家的夏紫时,沈汶的伤怀才解开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期,离大战起不过半年。前世此时,自己成为郑家新妇,正在享受久已盼望的安静有序的生活,根本没有意识到行将到来的巨大危险。今世,她已经准备好了,只需张开双臂,迎接最后的一搏。
沈汶破涕为笑,拉着苏婉娘的手,笑着说:“还是回家好,我又能睡懒觉了。”
苏婉娘也笑:“妹妹赶快多睡睡,日后嫁人可就睡不了了。”
沈汶说:“我可不想嫁什么人,还是在家好。”
大家嬉笑中,王志家的夏紫说:“小姐过去可是说过要嫁个文官的。”
沈汶假装羞涩地说:“多羞人,那不是小时候吗不懂事……”
夏紫笑着问:“那小姐不喜欢文官了”
沈汶忸怩着:“文官不文官的,也没什么,但是怎么也得是个博古明今的人吧要能诗会赋才好……”
夏紫说:“矮油,小姐这是想找个大博士呀。”众人一片嬉笑,沈汶不好意思地和苏婉娘手拉着手进了屋。夏紫的笑容消失,眼里流露出愤恨,一咬嘴唇进了屋。
进了门,沈汶和苏婉娘对视,苏婉娘小声说:“他们会给你找个那样的人吧”
沈汶淡淡地笑了一下:“不,那个人已经有了,我只是让他觉得更自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