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二官人艰难地说:“儿啊!你要……要当心!”
严氏又改了主意,匆忙地把严二官人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爹!无论别人说了什么有关我的事,您都不要相信!表面可以做做样子,但别伤心,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她的眼睛亮得吓人,盯着严二官人,严二官人结巴了:“好……好……都不信……”
严氏得了回答,就扭头对着里屋大声喊:“娘!我出去玩了!过几天回来!”
严二夫人披了衣服匆忙出来,哭着过来拉严氏的手,严氏心急火燎地让严二夫人拉了片刻,然后说:“娘!我得走了!”
季严氏也正另一个房门走出来,严氏怕纠缠不清,忙对她说:“大姐!你帮我照看下父母!”她没有时间了,从严二夫人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急忙跑出了院门。
季严氏带着哭腔对着她的背影答应了一声,忙安慰哭起来的严二夫人。
陈里长拿着路引说:“我要去招呼人了!”也跑了出去。
严二官人怅然地看着半开的院门,门外空落落的。他的眼泪停在眼眶里,半晌后对严二夫人说:“你哭什么她说去玩玩,就是出去玩玩。像以前那样,在外面反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严二夫人哭着去挽严二官人的胳膊问:“真的!”
严二官人昂起头看天,不让眼泪流下来,说道:“当然!你家相公的话会错吗”
严二夫人流泪点头:“不会……不会错……”
季严氏也呜咽地说:“她不是常人,大难不死,叔母应该知道。”
严二夫人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严氏骑马又跑到了木雕店,拍开了门,那个年轻人打开门,使劲眨眼,严氏问:“你爹已经离开了”
那个年轻人将脸凑近,看清了严氏,才说道:“六天前就走了。”严氏谢了。
她上马跑到城门,见沈坚与沈毅在说话,几个严氏书院的学子和段增王志都一边等待着,旁边有一小队兵士。
沈毅见严氏来了,说道:“我送你们一程,到我卫队驻扎的地点。” 严氏知道有沈毅跟着,路上王志就无法下手了,她放下心,摇头说:“你们先走一步,我召集了些民众义兵,他们到齐了我带着人追你们去。”
沈毅点头说:“那好,我们走吧。”
沈毅带着一小队兵士,护送着沈坚等人,一路往阻击地去了。
严氏等到那些陈里长领着的青壮们到了,才带着人出城上路。
他们一路疾行走了两天,到了山下,严氏对陈里长悄声道:“上边有奸细,我到了那里说什么,你都要顺着我说,别对其他人露出什么。”
陈里长一听,就面现愤怒,可是听到后来忍了下来,点点头。
等到严氏带着人终于爬上了高山上的狭隘山脊时,发现沈坚周围并没有多少军士,都带着简单的弓箭刀枪,人人都依着残破的城墙望着北方。严氏抬头远望,一时心中缩成一团:就如她那时脑海中闪现过的画面一样,远方山谷里旌旗无数,皑皑白雪下,漫山遍野,北戎的军队已经到了。
她急步走到沈坚,大声问道:“沈将军不是说给一千人吗怎么现在……没有多少人”
沈坚叹气道:“那驻扎在此地的一千人昨日大部分去帮着百姓疏散了,此时能来的就三百多人,沈将军去别处找人去了。”
严氏带着焦急的口气说:“我也才找到了六十多人!”
沈坚面色坚毅地说:“那我们也得守住!你指挥大家堆积石头,建些工事!等天暗些,我到下面去探探虚实。”
严氏摇头说:“沈督事不要冒险,还是守在这里吧!”
沈坚特别大义凛然地说:“不,我想去会会那些北戎的人,和他们交一下手,看看他们是强是弱。”
严氏更不同意了,说道:“你在此是主帅,不能冒险!”
沈坚很固执:“不是冒险,是给他们一次迎头痛击!”
严氏急了:“绝对不行!我们必须居险而守,不能出击!”
沈坚终于有些无奈:“好吧,我怎么也得去看看他们上来的路径吧该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是夫妻,搭配得很好,严氏一副忧虑的表情,开始先指挥人建工事。好在满山坡都是些石头,多少能就着破旧的城墙搭出些箭垛,可是匆忙之间,人手不够,建不起多少,箭垛显得很疏漏。
到了下午,冬日的天空阴暗下来,沈坚“执意”要带人往北戎方面的山下去,这其实也不是太出格的事情,前朝经常有将军亲自到阵前查看敌情的,只不过没有这么敌我悬殊的情况,对方看上去有十几万了,他们这边才几百人。
王志觉得这机会很好,刚要随沈坚走,沈坚回头对他说:“你没有武功,就先在这里守着吧。”
王志说:“我可以跟着督事……”要了你的性命!
沈坚微笑了一下说:“你忠心可嘉!后面有机会,我只带着几个兵士去看看敌军,也不打斗,该没事。”
王志一听才作罢了。
沈坚带了四五个人到了残破的城墙外,小心地走下陡峭的山坡,消失在了嶙峋的山石和一些低矮干枯的灌木后。严氏站在残墙后望着山下,喃喃地说:“但愿他没事……”
虽然她表现出的紧张有些是为了让王志看的,可她也的确是真的紧张。严氏觉得双手的手心都湿了,胸中一阵阵地发紧,皮肤上有虫子在爬……这种恐惧感袭来时,她简直想对着下面狼牙般的山石纵身一跃,先死了再说,也比这么一点点地受着煎熬好。
为了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她一遍遍回想沈汶告诉她的梦境。就在这里,沈坚与北戎短兵相接,被王志背后捅了一刀,然后被北戎可汗的次子火罗找到,被杀后割下了头颅……
严氏平静下来,心头冰冷,头脑清醒无比:火罗火行正旺这次,我有克你的东西!
北戎方面这路大军的率领者,正是火罗。
吐谷可汗经过半年的调动,终于集结了五十多万人,这在北戎是极大的规模。里面真正的军士有三十余万,余下的是没有战斗经验的牧民和军士的老少家眷。
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战争。连年的干旱,让草原大面积沙化,一年的雨水刚刚够了,可是严冬的大雪灾又冻死了大量的牲畜。吐谷可汗早就想挥师南下了,不然饥寒交迫的人们很可能窝里反,相互抢劫。好容易有一年风调雨顺,养肥了战马,凑了些给养,吐谷可汗就急不可待地出兵。虽然等到各路大军调动到位,已经过了最好的秋季,但是他不想再等一年,以免南朝从灾年中缓过气来,加强防御。况且冬季也是打仗的好日子,北戎兵士习惯严寒,身穿兽皮,能在雪地里骑马射箭,而南朝兵士只有麻衣,根本无法与北戎兵士对阵。至于攻城,北戎已经准备好了攻城锥、云梯、投石器等工具,靠着强弓的掩护,是一定能登上燕城的城墙的。况且,南朝竟然有人前来联络,说届时会为北戎打开城门。不管这是不是诈,城门一开往里冲就是了,谁能抵挡得住几万甚至几十万如狼似虎的北戎军兵
吐谷可汗的布局是自己与长子贺多率领主力从北面接近燕城,先集中兵力消灭了边境驻军。这一点他有绝对的把握。以二十多万骑兵对仗对方的步兵和几千骑兵,一交锋就可以完全击垮沈家军的主力!沈家军败后,必然退守燕城,那时他以重兵围城,再兵分两路,让他的长子贺多领骑兵十四万从西路绕过山地,斜入中原。燕城被围,边境左近就再无沈家军的阻挠。西路军是一色铁骑,应是一路无阻。
次子火罗率领着东路军,不与父兄同行,而是从东边发动,一方面是分散南朝军力,一方面也是取个巧,如果沈家军无力相顾,他就可越过山区,直下沿海平原。因为不是攻坚主力,火罗的兵力主要是他治下的三万人马,其他的万人,全是杂牌人众。就是被沈家军阻挡在山区,吐谷可汗围了燕城后,派几万人过去,前后夹击,也必全歼守军,东路军自然也长驱直入内地。东路虽然兵力不强,可过了山地后,就没有了多少阻挡,沿途大可肆意烧杀,造成巨大的声势,为中路和西路助势,摧毁南朝的防御之心。
燕城被围,能抵抗多久燕城一破,正中的主力也就可以公然南下了,左中右三路尖刀插下,相互呼应,南朝就成了块无力的肥肉,只有被任人宰割的份儿。
火罗心气高涨。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旗下精锐众多,才担任了路途比较长的西路战事,自己的兵力少,就派任东路军。虽然自己是三路之中最弱的,可是火罗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大哥做得差。他跃跃欲试,准备好好与那些没用的汉人较量一番!
他的队伍首先出发,要越过这片山区,如果沈家军过来拦截,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打败敌人,根本不用父王派人前来夹击。他催促着十几万人从草原进入山峦地域,日赶夜赶,想尽快翻山过去,过燕城东部进入沿海,时间上,他比吐谷可汗计划的快了几日。
云后的太阳落下,天色已经近乎全黑,严氏吩咐人准备火把,天一黑就插在残墙上。人们正在准备间,残墙外有动静,好几个兵士张起弓箭,外面有人喊:“是我们!沈督事受伤了!”
严氏惊呼:“快,快去帮他们!”
陈里长和几个青壮就往墙外去,王志也忙凑到墙边,不久,一个人背着沈坚,几个人旁边搀扶着,从陡峭的山石下艰难地爬上来。沈坚满脸是血,轻甲的战袍上也全是血迹,背后竖着半截箭杆,胸前紧缠着渗透了血的宽大布条。
他们进了残墙,严氏忙说:“快,快放下!”
人们将沈坚放在地上,沈坚半坐着倚在一个兵士的胳膊里,段增忙跑了过去,给沈坚号脉。
另一个人报告说:“我们接近了北戎的大军,被他们发现了,向我们射箭,督事后背中了箭!北戎强弓很厉害,箭射透了铠甲!”
严氏急得话都不会说了:“这可……这可……怎么……怎么……办快拔箭吧……”
段增摇头说:“不能拔箭!箭尖会带着血肉出来……”
沈坚吐出一口血,挣扎着说:“快!快去报给侯爷,北戎此路军……该有十万多众,其中……兵将数万……其他……似是平民……”他使劲吞咽,“快,快去……”眼睛闭上了。
严氏转身,一眼就看到了王志,指着他说:“你,快拿了火把回燕城!不得停留,向侯爷报告军情!”
王志听了一喜,转身就要走,严氏对着其他人说:“大家听见了吗!北戎军兵数万,我等必须死守!如果有人想逃命,现在就下山去!留下的人,就不要想活命了!若是敌人进攻时再想走,我会亲手斩了他!”
她本来声色中性,现在听着却是单薄而尖细,有些声嘶力竭。
陈里长嘿声说:“死就死了!我可不逃!”
许多人也纷纷应道:“不能逃!”
几个严氏书院的学生也大声说:“报国岂可惜身……”“大丈夫死则死矣……”
可有一个人害怕地说:“我……我想……下山……”
陈里长看那人是自己所带的一个义兵,很生气地说:“小兄弟,人活一世争的是个骨气,你是个男的,可不能这么丢爷们的脸!”
那个人几乎要哭了,结巴着说:“可是……我……我真的……受不了……”
另外有一个人也说:“我……我也想……想走……原来以为就是来吹打助兴的,没想到……他们离着这么近……”
陈里长急了:“你……你真……”看着要扑过去打那个人,严氏拦着他说:“没关系!要走的现在走吧!”她对王志说:“你对侯爷说,我们这些人,不会后退一步!”
留下的人说道:“对!不后退一步!”
严氏让人给了王志一个火把,王志背了行李,另外两个人也提了行李,王志带头往山下走去。他刚走下山脊十几步,就听段增说:“严军师!不好!沈督事不行了!”
接着是严氏的喊声:“沈督事!沈督事!”
段增的声音:“不行了!他断气了……”
严氏说:“沈督事,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王志走回去,见沈坚闭着眼睛,面如死灰,段增在一边摇头。
严氏扭头看见王志,声音嘶哑地喊:“你快去报信哪!对侯爷说,沈督事殉国了!但是,我们会为他报仇的!”她身后的人们一阵大喊:“报仇!报仇!……”
另外两个人也催促道:“快……快走吧……不然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王志转身走了,带着两个平民连夜从山上小心翼翼地下来,夜里也不敢停留,向燕城方向行走。一个人小声说:“太可怕了!那么多北戎军队啊!漫山遍野的……幸亏我跑回来了……”
王志也觉得很庆幸,如果自己留下了,就是捅死了沈坚,也难逃出战场。现在沈坚死了,山上的人看来都不会活下去,别的不用说,向太子报告时,可以说是自己陪着沈坚去查探军情,自己见机将他推到了北戎的箭矢下,所以他才被射死了……自己定能得到奖赏,只是,身边这两个人却是知道内情的,他们到了燕城如果告诉了别人,如果他们的话被写入奏章……
他们走到行将天明,王志说:“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那两个人不是正经军士,这么多天行军,也实在累了,就同意了王志的建议。王志找了个背风的坡下,三个人躺下,那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王志摸出刀来,一人一刀,就将两个人结果了。想到北戎就要打过来了,多个把尸体也不是个大事,也不掩埋,只翻找了下他们的行李,看有没有可用的。他拿了那两个人的干粮,可是没有动行李里的铜锣。他也疑惑了片刻:怎么两个人都有铜锣呢但是杀了人,心里总是有些慌,想起那人说以为只是来吹打,他也认为就是为军士们助威的。他不敢多停留,接着往燕城走。
不久,天就亮了。王志在行走间无意回头,他离开的山区上空,升起了一条黑色的狼烟,该是严军师让人烧的,向人们昭示战火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