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昭说:“一用床弩,恐怕就要吓退北戎。我要吐谷可汗觉得成功有望,一直攻打,连续两三个月!”那时沈汶带着大家去北戎,与那个受伤的人约定的就是两个月。
沈毅点头说:“对,在决战前,先拖垮他们!”
沈坚也敲边鼓:“然后歼灭敌人,确保最后的胜利。”
镇北侯有些忧虑地说:“怎么可能围城三月粮食怎么办”
季文昭说:“我们有足够的军粮。”
镇北侯问:“城中百姓如何”
季文昭说:“多半百姓已经撤离,留下的都会协助守城。我与城中富户都有了协商,国难之下,当倾家相助。各家都会贡献出余粮,与民众共享。”
镇北侯再次感到心中的疑虑――这些准备真是太周到了,他看看季文昭,又看看沈毅和沈坚,心中郁闷:这三个人明显架空了他!他有些生气地问:“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沈毅和沈坚都垂下眼睛不说话,季文昭却根本不吝,神色飞扬地说:“有许多事要侯爷做!比如!侯爷要指挥兵将守城;在对方有退意时打一次败仗;要让对方攻陷北门,而进入迷城;要假装受伤,最好传出死讯……”
镇北侯愤怒地看季文昭:“你来当主帅得了!”
季文昭忙说:“那怎么成!我打出季家称号,兵士不跟着我怎么办!”
镇北侯对季文昭这种自大已经无语了,沈坚笑着说:“侯爷,季军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是博弈国手。所谓兵不厌诈……”
镇北侯说:“你不用来教导我!”
沈毅说道:“侯爷,此仗非同小可,若是此次力挫北戎,消灭其主力,可保边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平安,侯爷,请容季军师安排。”
镇北侯经过迷城和床弩,已经不敢轻视季文昭,觉得这个人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才能,理当重用。可同时在心里,却感到了一阵空虚。他突然觉得面前的沈毅带着一种镇定的威严,而旁边的沈坚,表面看着温和,还带着一贯的微笑,但这个人刚刚退了十几万北戎大军!他头一次感到自己也许老了,这种打仗的事,大概得让给年轻人了……
想到此,镇北侯叹气道:“好吧,就都听你们的吧。”
季文昭和沈毅交换了一个眼神,算是放了心。他们需要让镇北侯采纳种种建议,可又不想告诉镇北侯有关这些安排的含义。现在看来,镇北侯的确没有怀疑到他们这些造作的目的:不止是迷惑吐谷可汗,还要去迷惑京城的太子。
三个人从中军大厅出来,季文昭和沈毅送沈坚去休息。
沈坚问季文昭道:“北戎是不是马上就要攻城了你们别送我了,上城吧。”
季文昭摇头说:“该有那么一两天的空档,你好好休息吧。”
沈坚小声问:“你肯定他们会分兵”
季文昭缓慢地点头:“我们没有露出任何行迹,文小弟所有的预测都准了,他们应该分兵。”
沈毅皱紧眉头:“他们如果分兵了,内地真能挡住吗”
季文昭想起沈汶的安排,坚决地说:“一定能挡住,现在只怕他们不分兵!若是四十万人攻打燕城,我们的压力就太大了,若是他们分兵,城外就是二十四五万,我们就有了得胜的把握。”
沈毅说:“这事,最好别让侯爷知道。”
季文昭点头:“是,一定得瞒着他。”如果镇北侯知道北戎分兵内陆,弄不好会要沈毅带兵去追赶阻拦。
张丁笑嘻嘻地走过来,对沈坚行礼,沈坚也笑着:“你小子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张丁特谄媚地说:“督事英雄盖世,根本不会有事的!”
几个人都笑起来,季文昭和沈毅离开了,沈坚与张丁回他的院落。见周围没有人,沈坚小声问张丁:“联系上太子的人了”
张丁点头:“昨天送出了封信,说北戎东北路灭了沈家军。还问了那兵士如果围了城,怎么送信。他说他要跑出两百里,去投他乡间的一个亲戚,给了我地址,说我如果能突围,就去找他,把信给他……”
沈坚笑起来,张丁很深沉地点头:“这样,他即没有危险,也有了份功劳。大家都不是傻子……”
他们说话间,城外的北戎大军合围了,燕城外环飘北戎的大小军旗。
过了几天就是年关,也许是燕城的爆竹都被征用,燕城过了个静悄悄的元旦。
北戎的军中却是一片喧嚣。
吐谷可汗踌躇满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家军竟然不敢应战,全军溃逃!这简直是旗开得胜!不损一兵一卒,就把沈家军全都包围在了燕城之中!就是在城外那些微的抵抗,也是只用了光有响声,而没有杀伤力的炮仗――用来惊扰马匹!如果兵士们攻城,向人扔炮仗顶什么用他让人试着攻城,就如齐从林在山上做的,季文昭指令全部兵士使用原来的陈旧弩箭,甚至投掷了石块,虽然打退了进攻,可是北戎的伤亡并不严重。他当然不知道,这就是前世沈家军残兵退入燕城后的情形,武器短缺,还陈旧无效,无法消灭攻城之敌。
吐谷可汗深觉胜利在握了。他知道攻城总得要上那么个十天半月的,四十万人无需都守在这里,何况还有二十多万铁骑,用来攻城岂不是浪费了年关之时,吐谷可汗决定按照原计划分兵。就如前世,他让大儿子贺多领西路军绕路西北,与中路成并行之势进入内地。
几路并进,乃是兵家的常用战略。一军独入敌方领土,风险最大,容易被敌人包围。若是有三、四路大军同时进攻,既可以相互照应回防,也可以将敌方的守军分割开来,各个击破。当然分兵的前提是自己的兵力远胜对方,就如现今吐谷可汗的情形一般。
于是,西路军铁骑铮铮,卷起滚滚尘烟而去。入夜,燕城不远的山上放出了迟到的烟花。
在城上负责观望的兵士忙报给了季文昭,季文昭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北戎军士发现有人在山上放烟火,赶上去时,人早跑了。
吐谷可汗并没有在意这事,对他而言,他这边围住燕城,就牵制了沈家军的主力,西路军自然会一路无阻,长驱直入,从内地直捣京城。燕城不日可下,就是最不济,攻不下来,京城一陷,燕城也成了一座死城了。
他唯一有些不解的就是,火罗那边没有人过来联系。他让人往东边山区去寻找火罗所带的东路军。山脉纵横,去的人得有段时间才能找到北戎军队的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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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迅速,平远侯先得到了北戎进犯的消息:信鸽比路上的跑马要快,自然也比王志快。
当夜,杜鹃就将消息告诉了每隔两三天就到一次院落的沈汶。
沈汶估算着时间,对杜鹃说:“年关左右,太子那边就该有消息,他不见得会说出来。大概一个月,边关的消息也应到京城了。你让侯爷等到世面上一有消息,就马上放出要招募义兵的口风。”
杜鹃坏脾气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办完事我能跟着侯爷去抗击北戎吗”
沈汶说:“不能。”
杜鹃咬牙:“你能不能找另外的人”
沈汶笑:“不能。”
杜鹃生闷气,不啃声了,沈汶小声说:“你别急,这里也有仗打。”
杜鹃哼了一声,不屑一顾的语气。
沈汶跑回府中,在黑暗里对苏婉娘说:“北戎发动了,我二哥和二嫂去挡东边的一路北戎,那该是火罗,有十几万人。”
苏婉娘手发抖,知道到了最后的关头,拉了沈汶的手说:“二……哥他们会没事的,对吧”
沈汶也心虚,颤着音儿说:“应……应该吧……我也怕……怕……”纸上谈兵是一回事,真的做出来,现实中情形千变万化,防不胜防,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两个人紧拉着手,坐在黑夜里,想象着远方的恶战。
次日,她们去吃早饭时,自然都有些神色萎靡。
杨氏惊讶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汶打了个哈欠,“婉娘姐姐说她帮着办年货,我对她讲我要什么……”
今年的年关是柳氏打点,苏婉娘说要帮忙,杨氏就让苏婉娘打下手。
苏婉娘勉强笑着:“小姐说了好多吃食,年糕就好几样,什么桂花的,红豆的,果子更是十几种……”大家都笑了,可以想象沈汶一定是絮絮叨叨地讲自己要吃的东西,这个二小姐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馋。
老夫人说:“那就多买呗!这么多年饥荒,好容易有了个好年景,多买些吃的!”
杨氏也笑着对柳氏和苏婉娘说:“她要什么就买什么吧,只多不少。”
沈汶笑着说:“谢谢娘亲啦,哦,我可不是都为了自己呀,四弟快回来了吧他也可以吃啦!”
老夫人早从沈汶那里得了示意,发了话说让沈强年关回来过年,沈强可是她带起了来的孩子,这么长时间没见,老夫人非常想念沈强。老夫人真心高兴,笑着说:“哎呦,要是算上他,可更得多买些!一样加两倍吧!钱不够……”
杨氏也心情很好,问老夫人:“您出银子”
老夫人接着说:“……让你娘出!”大家又笑了。
杨氏又问:“二郎媳妇好久没回来了,让她也回来过年吧!”有人忙应了。沈湘说:“我去接二嫂!”
杨氏摆手:“年关近了,好多人想抢了钱回家呢,你别出城!”
结果沈卓被派去接沈强和严氏,过了几天,沈卓带着沈强回来了,说去了庙里,严氏躲在屋里不见人,只让丫鬟出来说她要在那里继续为夫君祈福,刚刚发愿要抄写经卷三百份,才开始动笔,不能回来。
杨氏听了脸上就带了不快,可一见沈强又笑了。沈强已经九岁半了,长得高大健壮,简直跟个成年男子一样高,至少两百斤重!沈汶知道后世有巨人症的人在这个岁数能长到一米八,沈强看着也就一米五,还不算那么异端,只是个发育极为迅速的孩子。相比之下,沈玮和沈瑜还是绝对的小孩子。
行礼后,几个男孩子就闹在了一起,沈玮和沈瑜就恨不能骑到沈强头上了,沈强背着一个,追着另一个满屋跑,老夫人看着他们笑啊笑,眼睛里都有了泪光。
年关宴上,杨氏让沈卓带着这些男孩子们另开了一席,以示男女有别了。可是沈强还是溜了进来,笑着对老夫人啊啊叫,给老夫人端上了一杯米酒。
老夫人笑得眯着眼睛,就着沈强的手喝了酒,笑着说:“多谢强儿,我现在就喜欢喝点儿酒,强儿竟是知道。”
沈强憨厚地啊啊点头,还在老夫人身边拿了一根筷子,替老夫人插了块年糕放在了碗里。
杨氏无奈地说:“这都多大怎么还不会用筷子”
老夫人正对杨氏不让沈强进来不满,马上说:“没事没事,强儿还不到十岁呢,是个孩子,慢慢学呗!强儿来,祖母给你喂口吃的!这都多长时间了好久不喂强儿吃饭了……”说着,夹了块大肥肉,沈强马上大张嘴,老夫人笑着给他放在了嘴里,还拿出手绢给他擦了擦嘴。
杨氏皱眉对沈强说:“还不出去!你的席又不在这里。”
沈强对着杨氏啊啊叫了几声,回身突然抱了下老夫人,亲了老夫人的脸一下,才跑了出去。
老夫人诶哟了一声,看着沈强出门的背影,面上笑意好久不减……
沈汶在一边看着,觉得有些恍惚。此时,北方燕城,北戎该已经兵临城下了。在这里,人们还过着正常的生活,丝毫不知道国破家亡也许只在几个月间。
年夜饭后,撤去了餐食,上了满桌的瓜果糕点。杨氏沈玮和沈瑜进来玩,可那两个孩子一定要跟沈强在一起,所以他们和沈卓就在外院玩,内院里,杨氏和老夫人都不打什么牌九,大家只好吃些瓜子等消磨时间。
苏婉娘记得沈汶说过她要在最关键时离开侯府,让自己多与杨氏和老夫人亲近,就一直坐在杨氏和老夫人身边,讲些笑话之类的。
沈湘最感无聊,问沈汶道:“你一向是去卖乖的,今天怎么坐在这里这么安静”
沈汶才觉察到自己还是有不同于往的情状,忙笑着说:“我好陪着姐姐呀!”
沈湘白她一眼:“我才不信呢!”
沈汶现在脑子里思绪纷纭,只好低声说:“我方才吃多了些,胃有点儿疼。”
沈湘瞪她:“看你这出息!”见苏婉娘正与杨氏说话,自己起身去给沈汶要了一杯姜茶,逼着沈汶喝了,然后问:“好点了”
沈汶感激地对沈湘笑:“谢谢……”
沈湘一扯嘴角:“谁要你谢!”
沈汶笑着腻在沈湘旁边,为了掩盖心中的不安,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过了年关之夜。
平远侯府中的年夜宴很冷情,就平远侯夫妇和张允锦张允钊。张允钊在席上夸夸谈着自己在山上的种种,李氏笑眯眯地听着,平远侯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子夜,孩子们去睡了,李氏在卧室里才问道:“夫君有心事”
平远侯知道这事不能拖到最后,若是像两个儿子所说,自己拉了义兵,李氏再卖东西,战乱之时,哪里能筹到钱一定是浪费了许多财物,就低声对李氏说:“北戎攻进来了,我会起兵抗敌。”
李氏惊呼一声,双手一下抱住平远侯:“侯爷!”
平远侯也抱住李氏,安慰道:“无妨,这次我们有了准备……”
李氏疑惑:“这次!”
平远侯深叹了一下,点头说:“是的,这次,如果不是有高人点拨,我家将遭灭门之祸……”
李氏含泪了:“是……是皇上太子……”除了这两个人,还能有谁
平远侯紧抱了下李氏:“夫人不用担心了,明日起为我筹集军资吧,半月后,一有战火之信,恐世面就乱了。”
李氏浑身颤抖,可是头脑里却紧张地计算开了:若是战火来了,什么会卖得贵
正月初一,李氏店铺的掌柜们入府,向东家拜年。李氏一方面回笼银子,一方面指示货物的买卖,整整忙了一天。
皇宫里的年夜宴比以往都热闹。
好不容易过了四年旱一年涝的灾年,这一年风调雨顺,收成良好,皇帝觉得要好好庆贺一番。太子又让户部给了重金,皇宫里办了各种宴饮和庆祝活动,杂戏相扑,歌舞欢唱,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太子亲自安排了许多事务,在皇宫中自然频繁走动。针对年夜宴的布置,他正大光明地去拜访了薛贵妃。
将太监遣出屋去,两个人在屋里就解衣宽带……过去全是在外面野战,这还是头一次在舒适的卧屋里。薛贵妃觉得少了以往的紧张,能更好地体会,太子却觉得少了许多乐趣。
等到激情过去,薛贵妃才警觉太子有些意兴阑珊,忙笑着低声说:“你给我的东西,放了大半了,我看皇上服了也没什么反应,那些有效吗”边说,边为太子系上衣襟。
太子这才露出笑容,小声说:“自然是有的,玉蕊耐心等等。尽管用,用完了,本宫那里还有……”说着双手抱了她的腰肢,脸贴在她耳边说:“玉蕊花容月貌,真的是天下第一美人。”
薛贵妃脸红,依偎着太子说:“奴家哪里有那么美只盼日后殿下莫忘此时恩爱。”
太子点头说:“当然,本宫会永记在心。”自然是忘不了的,但是并不等于不会杀了你。
薛贵妃却心安了。
年夜宴上,皇帝自己一桌,下席太子和三皇子各一桌。今年皇帝也没有召四皇子入宫,那意思算是把这个儿子忘在脑后了:谁让你给脸不要脸,叫你回来却不回来的
席上,薛贵妃让自己的太监给皇帝献上了一碗养生粥,非常甜美,皇帝喝了几口。薛贵妃听了暗自惋惜――她可是用了一大勺东西呢。
大年初一,算是团拜,皇帝领着太子和太子妃,三皇子,去祖庙叩拜,然后再接受群臣的拜年。这一天充满繁文礼节,君臣其实都疲惫不堪。太子妃在典礼中几次捕捉到了容光胜人的薛贵妃偷偷投向太子的脉脉眼神,也注意到了祭祖荤腥从薛贵妃面前经过时,薛贵妃微蹙眉头。
王志在大年初五,风尘仆仆地进了城。他不回镇北侯府,直接去了皇宫外。他留了个心眼,换了身便服,只说有密情要报给东宫幕僚,没敢说自己是沈家军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