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昭说:“他两夜没睡觉了,那是自然。”
沈毅走向沈坚,拍了下他的肩头,说道:“你去睡觉吧!”
沈坚扭头,低声对沈毅说:“侯爷不让用床弩了,箭矢快用完了。他们几次登上了城墙,我们仗着刀剑锋利,才把他们打退了。侯爷看来有些担心。”
沈毅点了下头,小声说:“可我不担心。”
沈坚也笑了一下,“我也不。”
两个人撞了一下肩头,沈坚招呼了夜班的兵将撤下,就和严氏要下城。
镇北侯红着眼睛过来,口气急躁地说:“你们先别走!看,他们那边就要过来了!先不要换防!”
沈坚停步,沈毅说:“他们打了一夜,要好好休息,不然……”
镇北侯叱道:“没有不然!等这轮攻击后再换防!”
沈毅皱眉:“不是守住,我们随时要出击,兵士要存蓄力量……”
镇北侯急了:“什么出击!现在是要守住!……”
沈坚暗暗拉了一下沈毅,对点头说:“好,就听侯爷的,不换防。”
沈毅扭头看着城外,那边,一片人潮奔涌而来,眼看就要到城下了,季文昭对严氏说:“你不是还有火药做的武器吗现在用吧!”严氏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那东西很厉害……”
镇北侯怒:“厉害还不赶快拿出来我们快没有箭了,看,他们近了!”
严氏喊:“火弹兵上来吧!”
不一会儿,十个人背着竹筐走上城来,镇北侯向他们身后看了看,不信地问:“就这么几个人”床弩兵上来时也有百多人。
严氏有些不情愿地点头:“这些人就够了……”
镇北侯焦急地说:“怎么够!肯定不够!快!敌人到了城下了!”
严氏说:“听侯爷的!”十个人听命分开,十步一人,在城墙上站了,城墙下面,敌人已经将长梯靠上了城墙……火药兵将筐里的黑色球状物点燃,扔下了城墙,接着,就是轰轰的爆炸声,火光闪闪,铁钉纷飞,一片惨叫声。
镇北侯惊呆了:“这是什么东西”
严氏说:“是火药弹,我们只有百枚,所以留到了现在。”
镇北侯到了城墙边,遥遥往下看,半晌后,终于说道:“够了……”
爆炸声中,城下的敌兵如水退去,只留下了成堆的尸体和伤兵,城上的人都沉默不语,远方响起了号角声,沈毅眯眼望去:“这不是进攻的信号!”
沈坚说:“是召回所有的兵士,他们要撤了。”
季文昭点头:“时间差不多了。”
镇北侯说:“好,城上换防,军士们休整,那边一拔营,我们就出击!”
次日,北戎拔营了。
燕城的西北门内,拥挤了成群的骑兵,镇北侯带着些愤怒地看着这些明显保养得很好,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耳中听着他们之间的说笑:“总算该我们了!练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用不上了呢!”“就是,这两个月天天在院子里操练,快把我憋疯了……”“我的马才要疯了呢,只能绕着院子跑……”“你这是在骂我吧啊!”……
他对骑过来的沈毅说:“你跟在我的后面!”
沈毅难得地微笑了:“侯爷,这次,您得在我后面。”
镇北侯才要说话,到了他身边的沈坚笑着说:“侯爷,这次就让沈将军打头阵吧,他的兵士有特殊的箭弩和武器。”镇北侯才发现这些骑兵都佩着弯刀,箭袋中的箭矢是三只一簇,他咬了下牙,对沈毅说:“我们战后好好谈谈!”
沈毅一提嘴角,掉转了马头,对自己的骑兵说:“养兵千日,用兵此时!儿郎们,北戎犯我,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齐声说:“把他们打回去!”
城门开了,沈毅领着骑兵呼啸而去,转眼就没影儿了,门内只留下了镇北侯调集的步兵。镇北侯忍着气,一挥手说:“我们……出城!”沈坚陪着镇北侯引兵列阵出城,城上的季文昭对他们摇手,大声说:“我等着你们凯旋归来!”严氏不好意思大喊大叫,可也对着城下的沈坚挥手。
步兵出了燕城,前方沈毅已经冲进了北戎的军营,镇北侯喊着:“加快速度!前进!”他低声对身边的沈坚说:“沈毅真太不管不顾了!万一对方是诱敌之计怎么办!”
沈坚也小声说:“季军师说北戎的都城已失,吐谷可汗归心似箭,不该有什么计了。”
镇北侯惊讶:“这怎么可能!”
他不知道,他这话和吐谷可汗得到消息后说的一样。
日夜狂奔前来的信使在攻城正紧张时,到达了吐谷可汗的中军,向他报告说,有一支人马杀入了都城,可汗的全部亲眷和年幼的儿子们均落入敌手。叛匪纠结了可汗所杀兄弟的余部,已经自称为汗,号令各方部落,不再为可汗大军提供给养和人员……
吐谷可汗又惊又怒,刚要命令收兵,就听见了城墙处连续的爆炸声,他不用等着消息,也知道对方使用了极为可怕的武器,北戎损伤惨重。又有消息说,从西南过来了一批南人的军队,却没有贺多的踪迹,想来贺多凶多吉少了!
突然之间,战况变了,吐谷可汗意识到,这种局势不是他等着攻陷燕城,而更像是对方将他拖在这里,想要全歼了北戎军队!他马上让人吹响号角,各方军士回归北营,马上撤兵!他并不那么担心南人会追击他,南人的骑兵有限,又被困在了燕城这么久,该是被饿得半死了,自己完全该可以轻轻松松地撤回北方。他需要尽快肃清敢于与自己争夺王位的叛匪。自己的妻子儿女都被人俘获,自己不去救援,在草原上就会被视为无能和软弱!此时就是打下了燕城又如何日后无人尊敬追随,弄不好身边就有个什么人砍了自己的脑袋,自立为王了。
当然,为了保险,他让精兵在后,以便抵挡追兵。南人就是有几个骑兵,打起来自己一方应该还是占便宜的。
北戎大军纷纷拔营,整队撤退之时,南人的骑兵冲了过来。
以吐谷可汗率领过千军万马的眼光来看,南人的骑兵真是太少了,怎么也不到万人,而且他根本看不起南朝的骑兵!北戎兵士从小就骑马,论骑术和灵活,弓箭娴熟,必然胜过南人。他虽然很不以为意,但他知道必须给这些南人一记痛击,否则他们尾随其后,会对撤军有极大的困扰。
他让所剩的两万精锐骑兵列队,迎接南人骑兵的冲击,将来者全数斩杀!
两军一交战,吐谷可汗就发现不对。南人骑兵接近时,还没有进入北戎弓箭的射程,就先射了一阵箭,把北戎阵前的骑兵削去了一层。吐谷可汗看着他宝贵的骑兵纷纷落马,心中疼痛,他想不出不善骑射的南人骑兵,怎么能射出那么密集的箭雨北戎骑兵还没有射出多少箭,对方就到了眼前。南人骑兵骑兵很有配合,三人一组,打头的人用的是叉子一样的,因为多了一个枪头,不用担心会捅不准。枪头极为锋利,碰上的人非死即伤,落马的人如果还能动,就被后面的使用弯刀的骑兵斩杀了。他们用的弯刀,因为弧度大,省去许多臂力,一错身,就是一片血光。骑兵里还有人持单,看样子是负责守卫,射下没有被捅下马的敌人……这些人所向之处,无人能敌,在几倍于己的人马中,竟然横冲直撞,后面留下一路的死尸……
吐谷可汗见状,真急了,赶快派步兵前往,想以人海之战,解救正在被敌人肆意屠杀的精锐。他这边步兵一动,那边急速跑来的镇北侯,立刻明白他的用意,自己亲自领兵截杀过来,将北戎的步兵拦住。沈坚怕自己的父亲有失,紧紧地跟在镇北侯身边。
双方骑兵和步兵的交锋,在燕城北门外全面展开。
吐谷可汗惦记着都城,急于撤军,又担心西边南人的援军不知何时就到了,指挥上就有些放不开,也不敢长时间拼杀。连日攻城后,北戎方面军兵疲惫,而沈毅的骑兵却养精蓄锐多时,此时个个生龙活虎,战斗力惊人,如镰刀割草般往返横扫,无人能挡,大大打击了北戎的信心。镇北侯靡下的兵士,也因成功在望而士气高涨,镇北侯知道北戎一退,自己的步兵肯定跟不上沈毅的骑兵,沈毅必然孤军追击,此时多杀一个人,就多帮沈毅一分,所以放手相搏,亲自在战场上挥刀,鼓舞兵士全力拼杀。
只半天,北戎就败了。一开始,是北戎步兵开始不听命令,向北奔逃,接着,是北戎骑兵掉头向北。南朝将士追着掩杀而来,战场上变成了一边倒。吐谷可汗失去了对大军的控制,只能在自己亲信卫队的掩护下,随着大军撤退。
这一场追杀日夜持续,两边的人都有人在奔跑中倒地不起。镇北侯不顾疲惫,坚持向北,直到被一支流矢射中,落到了马下。一直跟着镇北侯的沈坚见状忙跳下马来,焦急地问:“侯爷,你怎么样”
镇北侯从地上坐起来,看了眼射中自己肩头的箭,带了分惊讶地问:“我还活着我怎么没有死”沈坚忙叫了几个人来,抬着镇北侯向后方走,镇北侯挣扎着:“不行,我得继续追击!”
沈坚不理会,指挥急速向南,北戎的兵士正向北撤去,沈坚等人不久就走出了战场,镇北侯大喊:“放开我!放开我!我得回战场上去!”
沈坚摇头说:“父亲,我们已经到了边境,长途行军,粮草不济,现在就让步兵回撤吧,沈将军会带着骑兵继续追杀。”
镇北侯摇头:“不行,我该死在此役之中才对!”
沈坚低声说:“侯爷!我们回燕城!我得了信儿,京城皇帝下令抄杀了镇北侯和平远侯府。”严氏派人送来了从张丁留下的飞鸽传书渠道得到的消息。
“什么!怎么可能!”镇北侯瞪大了眼睛,“我军正在与北戎交战之中,皇上为何如此行事!府中怎么样了”
沈坚犹豫了片刻,说道:“侯爷先回城休息一下吧。”
镇北侯急躁地说:“告诉我!若是无事,我带兵去追北戎,皇上一定是不喜我按兵不发,我这次全歼北戎,也好向皇上表示忠心!”
沈坚只好说:“我接到的传信说,祖母在抄杀中过世了。”他得到消息后十分震惊,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沈汶的计划中怎么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心慌意乱,想让镇北侯马上撤兵,可是镇北侯一直在战场上厮杀,他不敢开口,怕镇北侯分心,现在需要让镇北侯回城,只好说了。
镇北侯一听,惊呆了,结巴着:“什么……母亲……”他本来已经近乎力竭,突然听到噩耗,支撑着他的精神一下子垮了,镇北侯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沈坚忙喊:“段郎中!段郎中!”他总以为父亲戎马一生,是个铁打的人,现在才明白人都有命门之处,镇北侯也是个会伤心的人。沈坚自责万分,代镇北侯下令收兵,与段增护送镇北侯回燕城。而沈毅带着两千骑兵,沿途宰杀倒毙的马匹,一直追着北戎的军队不放,杀敌无数。
终于,一天早上,沈毅的部队被一小队北戎骑兵拦住了。这队骑兵与他们原先追杀的狼狈不堪的吐谷可汗兵士不同,人都很精神,装束整齐。领头的人一身黑衣,背着长弓,用汉语说道:“我们不是与你们打仗的,我要见你们的将军。”
先锋传递了消息,沈毅骑马到了队伍前沿。他马上认出了,这就是沈汶那时带着他们深入北戎腹地遇到的那个神射手。
对方向他行礼,沈毅也回礼,他觉得很古怪:前一阵还在追杀敌人,此时,竟然与北戎人相互行礼了。
黑衣人开口说道:“我兄长已经自称可汗,正在前面等着吐谷可汗,必与他决一死战,为我父母及众多亲属复仇。可这是我北戎领土,请君南归,否则我兄长为捍卫国土,必舍吐谷可汗,前来与君对战。”
沈毅思索着,如果对方与吐谷可汗决战,吐谷可汗的人马已经损失了七七八八,又被连日追击,必然处于下风,对方得胜的可能很大,也就是说吐谷可汗不需要自己去对付了。而自己这方这些天马不停蹄地追敌,兵士也同样劳累,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若是真对上,己方胜算不多。可如果退兵,对方是不是会也乘机追来
那人像是看出了沈毅的顾虑,深施一礼说道:“三年前,君等不远千里而来,救了我兄长和我的性命,此恩深重,我们永记在心!如果我兄长战胜吐谷可汗,必然与南朝缔结真正的友好,和睦相待,互为友邻。”
沈毅不敢相信后面的承诺,但是对方看着真诚,他只好赌一下人心,说道:“好,我们就此别过。”
他传令让兵士掉头,自己却一直停在原地,等自己的兵士走远了些,对方没有追击,他才勒马掉头,那个人忽然喊道:“请问段郎中可还在燕城”
沈毅扭头说:“还在,怎么了。”
那个人说道:“没什么,请告诉他北戎那个人还记得许下的诺言。”
沈毅觉得这个人看来还是守信的,就点了下头,才催马追上马队往南行去。
他回到燕城不久,北方就传来了消息,吐谷可汗丧命于新起的岱钦可汗,他浑身被砍得血肉模糊,如他处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一样,他的尸身被野狼分食。现下北戎兵力几乎耗尽,无人敢挑战岱钦可汗的权威,于是岱钦可汗顺利地登基为王,成为北疆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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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铮一路换马疾奔,紧赶慢赶入了京城,不管不顾地就往镇北侯府去了。一到大门,只见满门白幡丧布,就如那次沈汶酒醉后他见到的场景一样。他下了马,心跳得要冲出胸口,正想找人通报一下,只见苏婉娘送了个白胡子的长者出府来,在门里行礼告辞。老人被人搀扶着上车去了,张允铮上前行礼,问道:“苏娘子,出了什么事”
苏婉娘本来就眼泪汪汪,见了张允铮又流泪了,她哽咽着说:“方才那位,是京城名望最高的郎中,他说……他说……”
张允铮有种十分不好感觉,急切地问:“说什么!是……沈二小姐!”
苏婉娘点头,泪流满面地说:“她……她去了……”
张允铮那时瞥见的情形完全成真,他脑袋里嗡地一声。这两天来,他日夜兼程,不吃不喝,觉也不睡地赶路,可是到了这里,竟然还是没有赶上。沈汶怎么能去了呢那个穿着黄色衣裙闯入了自己孤独生活的女孩,她手捧着麻雀在屋中飞跑,衣衫飘逸如彩蝶……不,比那更早,那个用树叶对自己示警的矮小黑影!后来,那个高兴地吃馄饨的快乐女孩……
他想起两个人怎么在密室画图,北行时在夜晚一起骑马……海上风暴里,他怎么抱住了她……寺庙后的山上,他吻了她,两个人拉着手走下来,沈汶让他早点回来……可她没有好好告别,没有见自己一面!
张允铮愤怒地说:“小骗子!”他眼睛一闭,噗通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