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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第一四零章

又或者,他会觉得,田泽身为一个皇子,将来要担起万钧重担,不得与一个阉人走这么近。

云浠道“我这就去宫里找望安,一旦发生什么,我立刻派人来告诉你,你的身份太特殊了,万不可在陛下与望安相认之时出现在宫中。”

“不、不行。”田泗道,“阿阿阿汀,你不能去,如果、如果陛下怀疑,怀疑是你帮着欺上瞒下,会、会问罪你的。我、我去,望安他一个人,一个人在宫中,我不放心,我受宛娘娘之托,本来就是要,要好好照顾他的。”

田泗说罢,解了拴在宅门外的马,就要往宫中赶去。

云浠见状,也解了自己的马,追上几步,说道“我与你不一样,我是忠勇侯府的人,陛下若想疑我欺上瞒下,纵是今日不疑,日后也会疑,我今日必须进宫,疑到我身上,总好过疑到哥哥身上。”

她顿了顿,没提其中更深的因果,只道,“那我们一起,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我们一起走过来,也不差今日这一遭了。”

黎明时分,太医院正院。

数名药官与大臣候在堂外,堂内,昭元帝已到了小半炷香光景了。

他眼下正歇在堂中一张八仙倚上,等着太医院的院判为田泽诊脉。

候在外间的大臣里有个糊涂的,见昭元帝一副疲惫的模样,拿手肘捅捅身边的人,悄声道“你说陛下这是怎么着昨晚的案子判错了怎么天不亮亲自到太医院来了呢这个田望安也就是个推官吧,就算受了冤屈,让三公子或是陵王殿下代两句话已算给足了体面,眼下这算怎么回事啊”

这些人大多是昨日昭元帝问罪田泽时等在文德殿外头的,布防图失窃毕竟是大案,这些人唯恐事情还没了结,昨夜全都宿在宫中没敢走,没成想今天天还没亮,狗尾果然续上貂了。

旁边那位是个稍伶俐些的,仔细往堂中瞅了瞅,悄声回道“依我看,这事恐怕与昨晚那事无关,八成是这个田望安自己身上出了岔子。”

“自己身上出了岔子他一个推官,能出什么岔子”

伶俐些的又将目光移向排头的两位,只见三公子与陵王神色俱是平静,一点风吹草动都瞧不出来,随即一摇头道“且看看吧。”

张院判为田泽诊完脉,刚收回手,昭元帝立刻就问“怎么样”

“回陛下,看脉象,田大人的高热应当是经年案牍劳形所致,与今夜的这顿板子关系不大。臣方才已命人去煎了发汗的药,田大人只要吃了药,发过汗,体热应当就能退了。”

昭元帝听了这话,略松一口气,看向竹榻上面色苍白的田泽,不知觉间,竟在他眉眼间辨出昔日宛嫔的影子。

无怪乎当日殿试时,他就对此子印象深刻,其实旭儿会试的文章上是写错了一个字的,按道理不该名列三甲,但他看重他,亲赐给他榜眼之荣。

而今想来,竟是血浓于水。

其实昭元帝早在看到田泽的画时,就猜到也许他就是程旭了宛嫔生前最擅的就是人像画,田泽的走笔,点染技法,与他母亲一模一样。

但昭元帝到了太医院后,没有立时去查证田泽的身份。

他太老了,身子骨也大不好了,看田泽病得昏睡不起,想起故太子,不敢再遭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直到张院判告诉他一切无碍,他才稍缓心神,唤一声“刘常。”

“臣在。”

“他”昭元帝指了指田泽,“是哪一年来的金陵”

刑部尚书,该是对旭儿最了解的人,当时就是他慧眼识珠,把他讨去刑部的。

“回陛下的话,大概是五六年前。”

五六年前,那就是云舒广战死后的一年了。

“他一个书生,到金陵后,住在哪里,以什么为生”

“回陛下的话,田推官有一个兄长,初来金陵那几年,田推官在家中苦读,他的兄长似乎在京兆府当衙差具体情况臣也不大清楚,陛下可以问问明威将军。”

昭元帝默了半晌“云舒广之女,云浠”

“是。”刘常道,“当时云将军还是京兆府的捕快,田推官的兄长田泗,似乎就是在云将军手下当差的。”

昭元帝“嗯”了一声。

他的旭儿,不远千里来到金陵,却不回到他身边,偏生在要在那个云氏女身边呆着,竟是为何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找他吗

发汗的药汤煮好了,张院判亲自喂田泽服下,没过多久,田泽的额间果然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他整个人似乎很痛苦,饶是在昏睡间也蹙紧眉头,发出一声声低吟。

昭元帝问“他这是怎么了”

张院判道“回陛下的话,这发汗的药性烈,发汗时会引发骨痛,所以田大人有苦痛之相。”不等昭元帝再问,他立刻又补充道,“不过陛下放心,此乃治病的必然过程,只要发完汗,养个两日,必然能够痊愈。”

然而昭元帝不知道的是,田泽之所以会骨痛,并不是因为出汗,不过是他先前服用了引发高热的毒,眼下用药来解,两厢调和,人自然要遭罪。

田泽身上很快被汗浸湿,他本来睡得很沉,奈何神志竟被这周身的疼痛唤醒,迷迷糊糊间掀了掀眼皮,哑声道“水”

一名药官连忙倒了盏水喂他服下。

甘霖入喉,田泽稍稍缓解了些。

他的眼皮如有千钧重,整个人像是浸在一片混沌里,恍惚中听到有人在说话,可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他又不大听得清,心中预感将有不好的事发生,然而他能做的,只有勉力维持这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不要再昏睡过去。

张院判见田泽的汗已发得差不多了,命人去准备干净衣衫,然后跟昭元帝禀道“陛下,臣要为田大人换衣了。”

按说臣子在天子面前换衣是极为不敬的,张院判刚要命人将田泽抬去隔间,昭元帝一抬手“就在这换吧。”

然后他看了眼侍立在一旁的掌笔内侍官吴峁,吩咐“你去帮忙。”

吴峁应了,将拂尘递给身后的小徒弟拿着,走上前,郑重其事地在水盆里干净了手。

因为田泽是伏躺着的,他先让一名药官从旁扶起田泽,然后掀开他的衣衫。

只这一下,他就愣住了。

白净的后背上,三颗红痣赫然入目。

吴峁大震,蓦地站起身,接连后退数步“陛下,这、这”

昭元帝也看到田泽后背的红痣了。

虽然早就猜到他就是旭儿,可眼见为实的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他了。

昭元帝慢慢站起身,由身后的小太监扶着一步一步走过去,想要说话,还未开口就剧烈地咳起来。

那仿佛是自胸腑里呛出的咳嗽,积压经年刻骨之思的得以释放,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悲,有的只是清醒与喜悦。

“好、好”昭元帝在咳嗽的间隙不断地说着。

外间候着的一众大臣此刻有的装糊涂有的真糊涂,俱是一副不解之状,然而九五之尊这副模样,俨然有大事发生,他们这些肱骨之臣马虎不得,礼部尚书上前一步“敢问陛下,这田推官”

“什么田推官”不等他说完,吴峁便打断道,“这是五殿下,陛下失而复得的五殿下呐”

此言出,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里间躺着的田望安,居然是、居然是五殿下

可是

众人又看向排头站着的程昶与陵王。

眼下正值皇权即将更迭之时,宫中三公子与陵王殿下分庭抗礼,然而三公子毕竟是旁支,皇权归属,众朝臣心中还是有数的,可是偏在这个关头,五殿下竟回来了。

陛下心心念念地找了五殿下这么多年,究竟为了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倘这个五殿下是个寻常之人倒罢了,左右不是陵王与三公子的对手,偏生这个五殿下才气斐然,高中榜眼不提,更与忠勇侯府、南安王府交好。

这么一个人,横插进皇权里,也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

更可怕的是,从昨日田望安忽然招认查案有失,到他去行刑司领下二十个板子;从今早他忽然起了高热,到陛下赶来太医院认下这位五殿下,这一切怎么想怎么巧合。

就像一张早已编好的网,将他们引来此,囚在此。

皇帝与皇子相认固然是天大的喜事,可一众臣子一时间竟忘了要道贺。

他们觉得森寒无比。

像是忽然被人一手推入这个乱局中,一下子不知当怎么立足。

反是程昶先一步拱手道“臣恭喜陛下与五殿下父子重逢,否极泰来。”

此刻天末已有些许微光了,落到他眼里,泛出极淡极浅一丝的笑意,稍纵即逝。

只这一声,众臣才反应过来,一并跪身恭贺道“臣等恭喜陛下与五殿下父子重逢,否极泰来。”

这时,外头有一禁卫进来禀报“陛下,明威将军与她身边的田校尉进宫来了,说是来太医院探望田大人的,陛下可要传见。”

程昶听了这话,眉头不着痕迹地一拧。

吴峁看向昭元帝,只见昭元帝微微点了下头,于是道“传吧。”

云浠与田泗刚步入太医院,当先见着的便是跪了一地的大臣,她愣了愣,目光落在排头那个芝兰玉树一般的身影上,心往下狠狠一坠。

但圣躬在上,她不能多言,与田泗一起入得堂中,朝昭元帝拜下“臣等参见陛下。”

昭元帝步至他二人跟前,看了眼云浠,然后移目看向田泗“你就是这些年跟在旭儿身边的太监”

“回陛下,臣草、草民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田泗。”

“真名。”

“回陛下,草、草民从前没有名字,小时候,被人、被人唤作阿四。”

“你呢”昭元帝目光落到云浠身上,“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望安就是朕的旭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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