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只余徘徊呼啸的风。
单文轩被这一幕震骇得无以复加,望着空荡荡的断崖,唤了一声“殿下”伸出双手去捞。
徒然捞了一怀晨风。
单文轩困惑不已,适才三公子不是说陛下已愿意放过殿下了吗,为什么殿下还要堕崖
单文轩实在太蠢了,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陵王已死,宣武、怀集相继战亡,张岳被俘,那他呢他该怎么办呢
他没有皇子可以效忠,也没有武将可以依附了,他就要成为一片凋零的叶,生死随风。
单文轩于是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淌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殿下”。
程昶听着这一声声哀嚎,慢慢走向崖边,垂眸往下看。
断崖下深雾缭绕,除了婆娑的树影,什么都看不到了。
真快啊,弹指一挥间,人就死了。
程昶想起大概两年前,他也曾跌落这样的深崖,而今异地处之,才发现人命这样易碎。
他堕崖的那日,尚有黄昏之光在时空的罅隙里护他一命,今时今日朝阳初升,霞光映着崖下深雾,竟泛出刺目的,血一般的红彤色。
大约是今日堕崖之人不值得被原谅吧。
佛陀亦不再慈悲。
于是天地之道泣血写符,汇聚山川清气,杀尽世间魍魉。
柴屏死了,方芙兰了却生念,陵王业已血债血偿,程昶安静地注视着崖下的雾气,正欲后退,不知怎么,心上像是被鼓槌重重一擂,百骸瞬间被抽去力气,他跌跪在地,喉间一股腥甜涌上来,当即呛出一口鲜血。
宿台将程昶扶住“殿下,您没事吧”
程昶摇了摇头,想要答他,可这回的感觉跟过往数回都不大一样,最疼的不是心,而是肺腑,仿佛溺水之人堕入深湖,四肢被水草缚住,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不远处,殿前司的兵马已经到了,宣稚远远瞧见陵王堕崖,吩咐禁卫去崖下寻人,随后上前来问“世子殿下可是受了伤末将这就去为殿下请随行太医。”
身上的痛楚缓和了些,程昶听了宣稚的话,朝他身后一看,原来昭元帝带着宗室们与勤王大军已陆续到了,云浠、云洛、田泽等人也在其中。
程昶摇了摇头“不必。”艰难地站起身,由宿台掺着,步上前,跟御辇上的昭元帝拜过。
持续一日一夜的兵乱终于过去,叛军聚十万之众,举旗气势汹汹,最后却以溃逃潦草收尾。
但一个王朝屹立百年,总是历经沧桑的,这样的风波每隔十数年便上演一出,经年之后,大概连宫变都算不上,顶多配称一场笑谈罢了。
是以宗亲大臣们在一夜乱象后只觉得疲惫,左右皇权没有变更,便不多计较是谁野心勃勃祸乱朝纲了。
昭元帝一直守在崖边,这个饶是一副病躯依旧挺拔的皇帝在看到儿子落崖后,仿佛一瞬苍老,双鬓刹那染霜,背脊也佝偻起来。
所幸崖下很快有人找到陵王的尸身,盖上白布抬了上来。
宣稚步上前,掀开白布看了一眼,怔了怔,随后重新掩上,与昭元帝回道“陛下,三殿下他已经薨陨了。”
昭元帝听了这话只是沉默,须臾,他绕开宣稚,竟是想亲自看陵王一眼。
宣稚不由拦道“陛下,三殿下当真已经薨了,陛下便是看了,亦不过徒增愁悲,愁悲伤身,陛下当保重龙体才是。”
何况那么高的断崖摔下去,浑身骨骼寸裂,除了依稀可辨模样的眉眼,躺在木板上的不过一摊血肉罢了。
鲜血渗落出来,顺着木板一滴一滴往下淌。
昭元帝仍是一声不吭地走上前,抬手掀开了白布。看到陵王的一瞬,他竟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这个他亏欠最多的第三子,临到终时才想要弥补的第三子,宁可粉身碎骨也没有等他。
昭元帝定定地立着,良久,才缓缓将白布盖上。
田泽上前将他扶住,关切地唤了声“父皇。”
所幸昭元帝天生一副铁石心肠,在此人间大恸面前,竟也处变不惊,他稍缓心神,反倒拍了拍田泽的手,安慰着道“朕没事。”
眼下作乱的王堕崖,怀集、宣武等叛将也已伏诛,张岳被俘后,殿前司又从崖边押回了惊惶无措的单文轩,想要将这些乱臣带回金陵再审。
这一夜纷乱过去,本该立刻起驾回宫,但宗室里有几个深谙圣心的走狗却知道这场兵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辅国将军授圣命起兵,为的是除去三公子,铺平五殿下登基的路,眼下陵王都死了,三公子还好好活着呢。
眼见着昭元帝登上御辇,一名宗室当即拜道“陛下,臣心中有一疑虑颇深,不知陛下可否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