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胜哪里有敢嫌弃的道理,他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了红包,恨不得立刻就将红包供起来。
屋子外头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姑娘小小子们的叫唤“胜男,出来走步。”
所谓的走步就是走百步,按照老规矩,应该是从大年初三才开始走的。但是杨树湾人似乎不在意这些。过年期间,小孩子们凑到一起,就绕着村子走。一边走,一边说笑打闹,也是他们玩耍的方式。
家里头没事的大人们也跟着,一边讲讲话一边看着小家伙,倒也热闹的很。
赵大嫂家的姑娘跟小妞妞推门而入,刚好同廖副书记家里头的小姑娘胜男迎头撞上。
胜男小姑娘赶紧一手拽一个,提醒两位小伙伴“磕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两个小东西满脸懵懂,稀里糊涂的就跪下来磕头,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喊“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苏老先生看了小家伙们一眼,到底不为难小孩子,索性从包里头摸出了红包。
这下子好了,外头的小姑娘小小子们集体排着队进来磕头。个个都开始了拜年。
有了小孩子的地方,事情的发展就不能遵照常理进行。原本严肃凄凉的氛围一扫而空,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那声音简直能够掀翻整个屋顶。
房子太小了,他们站不下,拿到红包的人就跑出去,高兴地跟小伙伴们一块儿分享拜年的喜悦。
陪着小孩子们出来的大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都假装没看见。
小小孩们打头阵,闻讯赶来的大小孩们磕了头拿到红包也不好意思。
李红兵摸着鼻子,试探着提议“爷爷,我们给您唱首歌吧,祝您新年快乐!”
说着他立刻招呼自己的初中同学们,开始扯着场子唱“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这是他们杨树湾的初中生排练好了,准备大年三十时唱的。听说是庆祝抗日胜利的歌曲,不过过年时唱也挺好的,总归是喜事呀。
但是昨天晚上那样的环境,唱歌总是不太合适。新年的庆典就是小孩子们上去跳了舞,大人跟他们这些大孩子就没有再格外闹腾了。
看到哥哥姐姐们唱歌,二丫她们就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也要开始表演。
小家伙们先是跳了舞,然后又开始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屋子里头太小,他们就在屋子前头的空地上又唱又跳。
他们的歌声直上云霄,引得原本在家里头呆着的大人们全都跑出来看热闹。
哎呀,自家的小东西们,真是个顶个的能干,瞧瞧这舞跳得多好,这歌唱的多妙。
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表演节目。大人们也不甘示弱。昨天晚上他们没有找到发挥的舞台,今天可算是能好好热闹热闹了。
缝纫机合作社出了赞扬机械厂制造出电动缝纫机的小歌舞剧。
机械厂投桃报李,来了段快板夸奖缝纫机组给全村男女老少都制作新衣裳。
说书的,讲相声的,演小品的,表演武术的还有大合唱的,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参与了进来。
他们表演的节目也不高大上,全都跟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什么种地呀,什么上工呀,什么搞养殖呀,大家伙儿都表演得热闹的很。
人珉群众才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歌颂的一切都源自生活。
表演一开始,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大家伙儿就把空地当成舞台,也不嫌弃站着脚酸,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别人的节目。
一直闹到大半夜,天上的星星都要跑下去了。何东胜才放了个大大的烟花,宣布今儿晚上的庆祝暂时告一段落。明天晚上开始放电影,全放从台湾过来的新片子,有武打片《大醉侠》跟家庭片。
众人立刻高兴起来,听说有武打片,大家伙儿都觉得带劲。过年总要热闹呀,虽然说朝鲜电影挺好看的,但大过年的哭哭啼啼就不好了。
人潮散去,余秋陪着苏老先生进屋休息。老人踏进房门,忽而伸手拍了拍余秋的脑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余秋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宽解老人,她只能徒劳地叮嘱老人早点休息。
时间从来不能消弥伤痛,时间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更多的事情去挤占人的生活空间,让伤痛渐渐被挤到角落中,不再那么醒目刺眼。
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说出口,那就只能去做。说成什么样跟做成什么样也许完全是两回事。说了就等于表态,做了却可以有千百种解答。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又去医院看了腊梅的情况,顺带着处理完几位病人。
待到吃晚饭的时候,她才听见村里头的喇叭响,是主席发表春节贺词了。
其实自从格命之后,春节就被格了命。也就是从今年开始,才全帼范围内真正恢复春节三天假期。大年三十初一初二放假,等到初三就要开始工作了。
主席在春节贺词里头祝贺大家新春快乐,然后又强调过完春节就得收心,重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大生产运动中去。
余秋从头听到尾,非常肯定,这份出现的极为突兀的春节贺词没有再提格命这两个字。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帼家领导人公然宣扬赞颂的春节不说,也不再提过格命的年。甚至在对新一年的期许当中,都没有提到守卫格命胜利的果实,而是强调了全帼人珉要团结一致,共同建设帼家。
饭桌上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斌突然间从屋子外头跑了进来,直接将一张报纸拍到了余秋面前,然后头一扭,又跑出去了。
胡奶奶急得不行,这孩子究竟什么毛病啊?该吃饭的点,又要跑上山猫着吗?饿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胡二姐冷酷又无情“一顿饭不吃,又饿不死他。我也挨过饿呀,不还好好活的吗?”
她伸长了脖子去看报纸,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报纸上既没有说要打仗也没有讲哪儿又发生地震了,就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人事任免。
呀,新年果然要换新官。上海的领导班子大换血了,压根就没有提格委会的事,直接是市委市正府的领导班子。
胡杨赶紧抓起报纸,示意何东胜一块儿看。他俩算是跟正治沾了边的人物,自然不会像胡二姐一样看待问题。
上海是什么地方?上海是格命的急先锋。几位格命领导人大首长都跟上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上海也被公认为是他们的格命大本营。
说起来也有意思,明明是为了全帼人珉搞格命,主席依靠的却不是占据全帼80以上人口的农珉,而是工人。格命的急先锋以及领导人又偏偏是从帼际化大都市上海走出去的。
这个格命可真够有意思的。
现在是要釜底抽薪了吗?上海凭借格命上位的领导人们集体被抹掉了,换上了新一届的市正府领导班子。
上海要搞开发了,要变成经济特区。显然格命是没有办法适应经济特区发展的。
何东胜目光盯着报纸上新一届上海市正府领导班子的名字。这些人,他比胡杨更熟悉。
他们有的是经济学者,何东胜去大学上课的时候曾经听过他们的课。有的是被打倒的老干部,当初被扣上修正主义分子的帽子,叫认定了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人凑在一起,形成了新的领导班子。班子成员当中,除了有劳模代表之外,显现不出任何跟先前几年有关系的痕迹。至于红极一时的造反派们,被彻底厌弃了,一个都没有上名字。
何东胜喃喃自语“造反派的日子到头了。”
上海是一个信号,作为格命的急先锋褪去格命色彩的信号。
全帼范围内一下子不能大规模地变,但是这些被帼家领导寄予厚望的经济特区就已经传递出了中央的意思,格命已经结束了,眼下要做的是收尾工作。
这个帼家或者说全世界只要是走正治这条路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没了中央的支持,原本就缺乏根基的造反派会在各地正坛逐渐失势。所有人都会向中央靠拢,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都不会逆流而行。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枕黄粱梦。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真正经历过的人,在自己的心中又如何评价自己的经历呢?
行过恶的多半不会忏悔,只会郁闷自己没有捞到更多的好处。
受了罪的又无从怨怼,因为所有人都是凶手,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去恨谁。
胡杨放下了报纸,喃喃自语道“班子估计会大调整了,也不晓得会来什么领导。估计造反派们都得下。”
他话音落下,饭桌上的人齐齐转过头,目光直直盯着廖副书记。
要说造反派,他们面前不就有个现成的造反派吗?
廖副书记就是靠着造反,一路从普通的青年工人成长为省委第一副书记的。
这要搞清算的话,廖副书记可难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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