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icu出来的时候,产科大夫突然间感慨“人生个孩子可真是不容易。”
就说这两个产妇吧, 来的时候都是肚子疼, 没什么特殊的。虽然都早产,但月份算是比较大的, 不需要特别再有什么处理了, 保胎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顺其自然生就好了。
非得说有什么要强调的,那就是没胃口, 恶心想吐。可这也没多少好奇怪的, 人反胃的时候多了去。
结果一个生完孩子高烧不退, 一个生完孩子血流不止。明明开始都是相类似的情况,却偏偏是不同的疾病, 而且都凶险的要命。
太难了, 产科医生都想感慨。
太不容易了, 疾病千变万化, 稍微一个不小心,人就要送命。
余秋也跟着感慨“是啊,人活着真不简单。”
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希望这位年轻的母亲也有另一位妈妈的福气吧。
那个李斯特菌感染的新手妈妈体温已经恢复正常,等到疗程结束之后, 她就能顺利的出院了,也可以给她家宝宝喂奶了。
产科医生邀请余秋一块儿去她的办公室吃饺子。她丈夫包好了刚送过来的,是羊肉馅的,正好热乎乎吃下肚。
余秋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不是不好意思, 是她真的不想吃。
很奇怪,她不想吃也不想睡。因为太累了,所以连吃饭跟睡觉的力气都没有。
她跟产科大夫在楼梯口奔的时候,站在楼梯中间发了半天呆,才勉强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去看看病人的。孙斌做完手术之后,她还没有去瞧过呢。
最热闹的时候过去了,围观的记者以及国际友人们已经散开,孙斌也恢复了清醒。
病床旁边,躺在婴儿车里头的小家伙嘴里头吐着泡泡,眼睛大大的看着这个世界。
孩子的旁边是母亲,她正用棉签沾着蜂蜜水给丈夫润湿嘴唇。她嘴里头说着什么,面上浮着欣喜的笑容。
她的丈夫虽然虚弱,眼里却有光,正同妻子说话。
旁边的孩子像是不满被大人忽视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哼唧声,小胳膊小腿手舞足蹈。
做母亲的人只好放下手中的棉花棒,抱起小东西来回走动,好好安抚他别再闹腾。
余秋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病房里头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你也不好意思进去?”
李大哥站在走廊靠着病房的地方,轻声同她打招呼。
这个病人很重要,他当然知道。只不过灾后重建的工作每一桩都重要,他直到今天才赶过来看情况。
但是很不巧,人家夫妻在说话,他感觉自己冒冒然进去打扰不合适。
余秋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突然间觉得生活是件很美好的事。”
因为太美好,所以不舍得松手。因为美好,所以想要更加美好。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希望自己过得更好。
她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但她突然间释然了,不再纠结。
“李大哥,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
余秋目光示意病房的方向,“我跟他们家做术前沟通的时候提到过,孙斌的胳膊不可能恢复到跟以前一样。他在部队再呆下去不合适,最好退役。他本人比较想在海城转业,希望继续建设海城。但他们又担心直接跟组织上提,可能会给组织添麻烦。”
李大哥笑了起来“这算什么麻烦。现在我们搞建设,更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也需要这种英雄作为标杆。这样吧,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余秋笑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李大哥。”
李大哥笑着摆手“这有什么麻烦的,像你这样全心全意为病人考虑的,才是麻烦你了。”
他感慨万千的模样,“我们都说赶英超美,现在一步步的,也有东西得让人家学我们了。”
看看他们的医疗发展,今天他听市里头的同志汇报了。来参观的外国友人都惊讶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喊“long long lives chairan ao。”
李大哥兴致勃勃,余秋却毫不犹豫地泼冷水“其实没什么,给外国人同样的条件,他们也能锻炼出来。”
况且像这种程度的断肢再植,除了保持外观的完整之外,很难恢复肢体的健全功能。一些比较精细的操作,比如说写字之类的,基本上没戏。因为与血管不同,即使神经吻合好了,神经的再生也是不受医生控制的。而吻合不好的情况下,肢体畸形坏死甚至导致死亡也不是没可能。
没错,2019年,我们的显微外科依然可以笑傲全球。但欧美国家不是没有发展。他们的发展主要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精确和灵敏的机械肢体,比方说手、胳膊、腿,在智能化操作下,它们可以恢复绝大部分肢体的功能。
如果不是因为价格过于昂贵,大部分人承受不起的话,说不定它们早已经取代了显微外科。
所以我们不能放松,更加无法沾沾自喜。因为全世界都在飞快地前进,你引以为豪的东西如果不进化的话,那么很快就会被别人甩在后面。
显微外科要发展,那就必须得想办法提高断肢再植之后的功能恢复水平。不然机器总有一天会越来越便宜,就好像90年代的大哥大后来变成不值钱的砖头一样。当价格的优势不复存在的时候,人们会选择功能更加齐全的机械肢体。
李大哥笑了起来“你怎么妄自菲薄呀?起码现在,这个技术拿出去大家都是震惊的。”
余秋还是严肃地摇头“不行,我们必须得精益求精,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呼呼大睡。”
李大哥脸上的笑容更深“你有这个警觉性,真的很难得。”
余秋摇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想我所有的努力最后化为停滞不前。
技术就是这样的。假如有一天显微外科真的被取代了,那在发展显微外科过程中,锻炼出来的一项项技术成果也可以转化到其他地方去使用,仍旧能够发光发热。
社会的进步就是这一点点的小创新小发明推动起来的。
李大哥主动邀请“我们一块儿进去吧,我看他们夫妻话应该说的差不多了。”
余秋笑着摇头“不了,您进去看吧。我还要去找他的管床医生,有事情要讲。”
她转过身,直接往医生办公室去。手术结束才是刚开始,后面还有漫长的战役要打。接上去的手臂能不能存活?活了之后除了好看以外还能不能再拥有点儿基本功能,要如何进行复健,都是大问题。
余秋在鞍山待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里,苏家恒接了从马来西亚开来的船,跟他的同伴们完成了援助物资的分发工作。
小川君与凯瑟琳分别通过他们与自己国内亲朋的关系,联系到了更多的集装箱。感谢近10年世界集装箱事业的蓬勃发展,他们拥有更多的报废箱子来完成简易房的搭建工作。
而在医院里,李斯特菌感染的产妇体温始终正常,还在继续进行疗程观察。至于她的孩子,像是已经适应了妈妈肚子以外的世界,能吃能喝,反应活泼的很。
比起她,妊娠期急性脂肪肝的新手妈妈运气显然要差上不少。她在icu里头再次陷入昏迷。后面又是上呼吸机,又是持续血浆置换,又是甘露醇脱水,好不容易人才缓过来,余秋离开鞍山的时候,她刚脱离呼吸机,后面还得看恢复情况。
谢天谢地,比起在鬼门关打滚的母亲。这两个孩子倒是幸运的不像话,都活泼又自在。
这话说的可真残忍。但如果母亲还备受煎熬的时候,孩子的情况又不好,那真是让人心酸。一场妊娠,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余秋没有在鞍山继续逗留。她的工作很多,作为333干部,这三个月时间她应该在京中呆着,好跟着指导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
临离开鞍山之前,孙斌的老婆程芬送的余秋一副毛线手套。这玩意儿是她在医院陪伴丈夫的时候,一针一线打的。
刚出月子没多久的女人又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又要照顾住院的丈夫;天知道她是如何挤出时间来打毛线的。
只有真正照顾过手术病人的人才知道这活儿究竟有多辛苦。而跟这个比起来,照顾一个满月的孩子更是难度u u,那是请了一个月嫂都不够,还得额外再请位保姆的高难度高强度工作。
所以尽管无论是3月中旬的京中还是杨树湾都用不到毛线手套,余秋还是笑纳了她的好意。
也许这样,她心里头能够舒服些。
李大哥喊秘书帮余秋订了车票。车子抵达京中以后,她没有直接回计划生育小组所在的小楼报到,而是直接拎着行李箱去学校里头找何东胜。
夕阳西下,何东胜下了课,跟同学一块儿去食堂打完饭,端着搪瓷缸子往宿舍走。
余秋瞧瞧他左边的女同学,再看看走在他右前方,还一个劲儿回头回头说话的男同学,顿时忍不住磨牙。
可以呀,小何队长,男女通杀啊,姐姐看样子很需要彰显存在感。
于是她站在原处,就等着自己自带的金光晃瞎男朋友的眼睛。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又残忍。何东胜正跟他的小伙伴说的兴高采烈,完全无视余秋的存在,就这么华丽丽地飘过去了。
余秋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友越走越远,感觉这个世界已经好不起来了。
反而是一直歪着头说话的男同学看到了余秋,还朝她的方向指了下手,同自己的同伴们说了句什么。
后知后觉的何东胜好奇的转过脑袋,待看清余秋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时,他那迟钝的求生欲可算是上线了。
何队长二话不说,直接奔过来一把抱住人。为什么是一把呢?因为他单胳膊,他右手还端着今天的晚饭,总不能抱到余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