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铎话音刚落, 吵闹的餐厅突然之间安静下来。
事实上,是正在咋呼的伊代皓白陡然闭上了嘴。
因为他的毫无征兆地退出,争吵就断了节奏,乔原抛出上句没人往下接,高朗在一旁张张嘴, 不确定互掐的话语权有没有轮到自己这里。
伊代皓白微微眯起眼,他站直身体, 少年劲瘦的身形像一柄刀, 刀刃一点点拔出鞘, 露出凌厉的姿态。
他如慢镜头一般转过身,双臂同时抬起, 却没有去接吴明铎手中的酒杯。
紧接着, 他垂下眼眸笑了一下, 双手在空中划下一道圆弧, 然后“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餐桌边缘。
他身体前倾, 眼睛直直盯着吴明铎的脸。
这在谈判桌上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动作,电光石火间将空气都点燃了。
气氛静得出奇, 似乎有暗流在餐桌之上涌动,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南泽的foo d明仔, 甚至不由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扛着主镜头,正对着餐桌,缓慢地摇过每一张脸, 把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和细枝末节的变化全部记录进镜头里。
从嘉宾们的反应上来看,很明显就能感觉到乔原和段程望完全处于状况外。
在大巴车上时,他们是唯二没有去参与讨论的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南泽隐藏的那封信上到底有什么线索。
不过倒一杯酒的事,举手之劳罢了,乔原完全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种天雷勾动地火的场面。
伊代皓白的手臂就撑在乔原旁边,他一侧脸就能碰到,于是他搬着椅子,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以免城池失火,殃及他这条无辜的鱼。
同时他从伊代皓白身后探头去看段程望,朝对方使使眼色,暗示像他们这种天选的淘汰玩家,安静装死就可以了,没必要被扯进战火圈,一遍遍地鞭尸。
段程望收到乔原的信号,直接站起身,正大光明地往后退。
他这一退,根本不是半步一步的距离,长腿一迈就像是要退个鸿沟天堑出来。
乔原震惊,张着嘴看他,完全没想到段程望这么明目张胆,都不怕被人说怂吗
段程望绕了个弯,走到乔原身后,手一伸,把他连人带椅一起拖到了墙角。
椅子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剐蹭声,即便这样,也没能成为全场的焦点。
伊代皓白和吴明铎针锋相对,目光相杀,根本腾不出空去看他们俩。只有陶心远、南泽和高朗回过头瞥了一眼,但也只一眼,便冷漠地转了回去。
乔原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段程望,“怎么回事儿”
段程望哪里知道他要能洞悉全局,就不会第一个被淘汰了。
段程望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然后淡定地说“到了最后的大对决了,关键时刻,你不要掺和。”
他说的有板有眼,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若洞悉一切一般。
说完段程望抿起嘴,他目光落点仍然在餐桌边,注视着战局的变化,但余光还是不由地关注着乔原的反应,心里有一丝忐忑。
乔原深以为然,“这样啊那我们还是离远一点,明哲保身。”
这个傻子竟然还真信了,段程望勾唇一下,“嗯”了一声。
吴明铎依然保持着递酒杯的姿势,他神色不变,嘴角上扬的弧度标准得可以直接拿来拍海报。
他把酒杯又往前递了递,好像对伊代皓白的敌意浑然不觉。
吴明铎挑眉,语气诚恳“麻烦你了。”
“吴sir。”伊代皓白蓦地笑了一下,笑容一点点扩大,到最后变得又夸张又诡异,他几乎是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伊代皓白问道“你明明跟这个故事毫无关联,何必要掺一脚进来我想不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朗被两人夹在中间,他隐隐察觉到一些什么线索,但动脑想一想,那一点点感觉又如流云一般消散了。
高朗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是最稳重的老大哥,一边是最闹腾的小弟弟,两人因为一杯酒的事儿闹成现在剑拔弩张的样子。
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高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个”
吴明铎杯口往左边一倒,圆形的杯底朝高朗晃了晃,示意他闭嘴,不要插话。
到底是老演员,能够用五官的变化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吴明铎还是笑,眉心蹙起,然后微微一偏头,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无奈,根本不回答伊代皓白的问题。
吴明铎说“小弟,我手不方便,你的位置又离橱柜最近算了,你不愿意我不勉强。”
他说完又摇摇头,失望地叹了口气,好似伊代皓白突然的变脸,纯粹就是小孩子自私的表现。
现场的工作人员,除了老神在在的导演和副导演,基本上都不知道剧本的全貌,他们只负责自己责任范围内的工作。
吴明铎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局势扭转,伊代皓白几乎都能感觉到大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在看熊孩子一般,让他如坐针毡。
吴明铎答非所问,伊代皓白一拳打在棉花上,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下真的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伊代皓白还是年纪小,被吴明铎举重若轻地戳了一下,就沉不住气,整个人如呼呼鼓起的气球,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他气得跳脚,双手揪着头发暴走。
“你、你你吴sir你厉害”伊代皓白急促喘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稍稍平复一下,又撑在桌边,盯着吴明铎问道,“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了,还是作为素人的伊代皓白在质问影帝专业户吴明铎。
节目组有爆点不拍才是傻瓜,明仔当机立断就把镜头切成了近景,怼着吴明铎的脸拍。
吴明铎在镜头下活了二十多年,他的表情控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镜头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切过来,他的表情依然连贯而自然。
就像时刻准备为镜头而生,或者说已经把一副众所周知的面具融入了他的身体里,和他同生共死。
吴明铎笑的时候眼角不可避免的有些细纹,即使状态再好,他的脸上还是留下了一些岁月的印记。
“不该麻烦你的,对不起。”他叹了口气。
吴明铎脸上的笑容逐渐暗淡,像是一个被伤透了心的农村父亲,路途辗转进城探望孩子,却因寒酸的穿着被阻拦在写字楼外。
更过分的是,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也嫌弃他甚至连一杯酒都不愿意帮他倒。
伊代皓白看着突然开始飙戏的吴明铎,瞠目结舌。
他四下回头看看,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在啧啧,明明他是有理的一方,明明是吴明铎在耍阴招啊
伊代皓白咬牙,怒视回去,却看到吴明铎微不可察地一扬眉毛,笑意沉在了眼底,戏谑极了。
别人看不到,镜头拍不到,可伊代皓白清清楚楚地读懂了吴明铎的意思。
你不傻,但周围不知情的人太多,很容易被带节奏,你无能为力的。
现场的工作人员况且如此,更不用说隔着屏幕的观众了,猜出隐藏线索的还好说,没猜出来的不知会把他的一举一动曲解成什么样子。
吴明铎这是要拿道德观逼他,他去接杯子就会被淘汰,他不接的话,肯定会被不明真相的人们叭叭叭。
“我你”伊代皓白顿时眼眶都红了,有些凶地看向吴明铎。
他紧紧咬着嘴,如同受伤的小兽,啜泣一般急促呼吸着,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呼哧声。
高朗站在一旁,被吓了一跳,气氛急转直下,在他还没整明白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