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枣不晓得其中缘由,自然也听不懂这话,她端着水盆在,只觉得四姑娘哪哪儿都好看,在水里的倒影好看,拨水的指节好看,就连喝汤也跟仙女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用勺子舀,动作说不出的精致和优雅。
她想,难怪姑娘是姑娘,她就只是个粗使丫鬟呢。
“小枣,你怎么到屋里来伺候了,身子可好全了”
前方忽然传来熟悉的柔软嗓音,小枣下意识抬起头,就撞进了一双翦水秋瞳里。
四姑娘正关切地望着她,神情温柔,面上还带着几分征询。
她噗通一声跪下了:“回四姑娘的话,姑娘,奴婢、奴婢已经好全了。”
宜臻愣了愣。
还是一旁的半青把她扶了起来,戳着她的脑门:“教了你这么久的规矩,怎么还毛毛躁躁的,姑娘不过问你一句,你老老实实答就行了,跪什么。”
小枣被她说的蔫头蔫脑,缩着肩膀站在餐桌前,就像只受了惊的鹌鹑。
“你胆子大一些呀。”
宜臻弯弯唇,“我又不会吃了你。就算你惹的我不高兴了,只要不是偷奸耍滑,做些坏规矩的事儿,我至多把你留在这庄子里,让你做个农户小娘子,一日里总有一餐可以饱肚,也不用风餐露宿,怎样也比你之前颠沛流离来的好,对不对”
“对、对。”
小姑娘依旧畏畏缩缩,甚至更哆嗦了些。
“罢了,你先回去,在院子里多转转,跟思绿多学学,、什么时候该跪什么时候不跪,学好了规矩再到屋里来伺候。”
宜臻垂着眼眸,视线并没落在她身上,语气是一贯的柔和,嗓音却轻淡淡的,“你现在这样儿,即便是我带了你回府里头去,你也呆不长的。”
瘦弱的小姑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神情迷惑又不安,似乎是不明白,为何温柔的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的四姑娘,会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
“你要学的聪明些。”
四姑娘最后只留给她这样一句话,而后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合上屋门的后一刻,小枣又听见了那温柔如水的嗓音:“罚思绿半年的月例银子,人都还没教好,就送到我面前来,她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你去,让思绿别粘知了了,去取些冰来罢。天这般热,都算不出来题......珩哥儿真烦人,真是烦透了。”
小枣不知道珩哥儿是谁,知道姑娘身边丫鬟的月例银子。
像思绿这样的二等丫鬟,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五百文,一年一套冬衣,两套夏杉,春秋的衣裳都是自己缝改的。
五百文,可是好大一笔钱了。
一个月五百文,半年就是三千文,整整三贯铜钱。
小枣记得,他们家还在郓州的时候,也是在镇上住的,可一年到头一家三口,也不过就三贯铜钱的花销。
她刚刚几句话的功夫,就说没了思绿姐姐这么多月例,一下又是内疚自责又是惊惶害怕,眼眶通红,却又不敢真的落下泪来。
“你哭什么”
思绿拧着眉头,“三两银子不到的份例,也值当你摆着这样一副哭丧脸我可告诉你,姑娘最不喜底下人哭哭啼啼的了,你前头有个叫小杏的,都记到名册上了,就是因为在姑娘面前哭了一通,转日就被遣回了庄子里,你要是想再受罚,大可以到姑娘前头哭去。”
“思绿姐姐,俺、俺......”
“行了,把你这副丧气脸给我收起来,不过半年的月例,大不了,等你日后领了赏,还我一根银簪子就是了。”
他们正说着,院子外头忽然来了两个陌生的妇人,担着一篓不晓得是什么东西,还盖了布帘,一颠儿一颠儿地竟就直接走了进来。
这样大胆的举动,直接打断了思绿后头要说的话。
她还站在梯子上,眉毛倒竖,居高临下地呵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婆子,别人家的院门,不晓得差人通传一声,说进就进,还有没有点教养规矩了!”
“思绿姑娘别恼,是我让她们抬进来的。”
门口又进来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笑意盈盈,“这是我们姑娘特地吩咐了要给四姑娘送来的。”
她弯腰掀开筐子上的布帘:“是打南边儿琼州来的杧果,这东西坏的快,运十筐上京,纵使是快马加鞭,也要坏五筐。多亏了蒲公子今年送的多,如今也有小半车到府上了呢。这杧果可甜的很,我们姑娘知道四姑娘一向爱吃这个,马车刚卸了货,就命我给四姑娘送一大筐子来尝尝。顺便问问四姑娘身子好些没有,若是还难受,蒲公子也送了一车药材茶叶来,蒲公子说,今年夏日日头格外毒,正好琼州那边的茶叶药材,对消暑都有奇效,就一下子送了好些来。若四姑娘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姑娘让尽管提就是。”
这丫鬟是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六喜,自打二老爷袭了爵,府里头的序齿就不再混着排了,老爱和宜臻掐尖儿的五姐姐,就变成了府里头的三姑娘。
当然,三姑娘序齿虽变了,性格却还是和幼时一模一样,什么都爱和人比几分,她身边的丫鬟更甚,哪怕去大厨房领碗腊八粥,也要争个头一份。
就像这会子,思绿都还没怎么问,六喜就叭叭叭说了一串话,蒲公子蒲公子的,一口一个蒲公子,生怕人不知道这些稀罕的杧果是她家姑娘的未婚夫送来的。
六喜嗓门高,又特地要说与人听,莫说是思绿和小枣,便是连屋里头的半青,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跟在宜臻身边久了,一听这话头就知道,是三姑娘又开始作妖,在自己姑娘养病的时候,故意要拿娃娃亲这“伤心事儿”来刺她一刺。
可惜了。
府里头除了三少爷,谁都不知晓,整个伯爵府里,最中意这桩婚事的人,只怕就是四姑娘自己。
她舀了一碗冰过的绿豆汤到姑娘面前,嗤笑道:“当是什么呢,不过就一筐子杧果罢了,咱们早半旬前就吃腻了,三姑娘还当什么宝贝似的,大老远巴巴儿地送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确实,打从宜臻打算搬到京郊庄子休养,不用再顾及府里其他人,她就开始写信跟她“南边的亲戚”要吃的。
她“南边的亲戚”是个富足的果农,一年四季都能产出许多果子,有宜臻见过的也有宜臻没见过的,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寻来的这么多新奇种子。
譬如杧果这样的土果子,早在一两个月前,琼州等地就陆陆续续成熟了,她写了封信给她亲戚,死乞白赖地求对方给她买些来,她可以多付一份车马跑腿费。
她亲戚回了封信叫她多念些书,有空做些算题,不要成日里就知道惦记些吃食,让人瞧不起。
然后就开始一车又一车地给她运果子。
果农亲戚运来的果子刻意采摘的早了些,快马加鞭一路,送到庄子里时,正巧放熟,甜度很清口,因为运输时舍得制冰,果肉也不至于过软。
宜臻当时一狠气独吃了整两筐。
连着几天杧果糖酪,冰镇杧果,杧果雪泡,吃到最后彻底吃伤了,剩下的一车果子,怕坏,又怕送回府里太招摇,也不好解释,只能分给底下人,又送了亲近的手帕交几小筐。
饶是这样,还是没能吃完,现如今庄子的冰窖旁还放着几篮,结果三姐姐又差人送来一筐,宜臻简直脑仁疼。
偏偏六喜还在院子里高声请安,非要送她家姑娘亲手做的冰酥酪进屋来给四姑娘尝尝。
宜臻意兴阑珊地朝半青摆摆手:“你去说罢。”
“那碗冰酥酪”
“你喝罢。”
半青笑着轻轻一福身,就掀开帘子出去了。
“六喜姐姐,辛苦你大老远的送了这么一筐子果子来,只是姑娘昨夜贪凉多放了些冰,受了凉,身子又有些不好了,也不好见客。你放心,三姑娘对我们姑娘的心,我们姑娘都知道,在心里记着呢。这果子在日头下晒着可要晒坏了,我先送去厨房,你在这别庄里歇息歇息,晚上我与思绿请你吃酒。”
“吃酒就不必了,如今府里事儿多,三姑娘身边离不得我,我得赶着回去伺候呢。不过这杧果可不能放厨房,这么热的天儿,没一会就蔫坏了,得摆冰窖里镇着呢。”
半青还没说话,思绿已经冷声呛到:“咱们冰窖里东西多着呢,可再腾不出地方放不下这么一筐破果子了。”
“思绿!”
“本来就是!咱们冰窖本来就放不下什么了,前头亲戚送来的蔬果,都还在外头拿硝石冰着呢。”
“思绿,不是我说,你可别护着芝麻丢西瓜,这果子不定比你们冰窖里的那些子玩意儿稀罕多少呢,这可是蒲公子特地从琼州吩咐了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如今京城里头都还少见的很,就这么一小筐,怕是抵得上你几只簪子了,有钱都还无处去买呢。”
六喜语气亲近,面上却俨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你们冰窖里要是东西多,我随你们去瞧瞧呗,也帮你们挑拣挑拣,一些杂七杂八的破烂玩意儿,该丢就得要舍得丢。”
“......”
半晌,半青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倒也行。”
她回过头,“思绿,你领着六喜姐姐去冰窖里瞧一瞧,麻烦六喜姐姐帮忙参谋参谋,有什么不值钱的,庄子里多的是的破烂玩意儿,该丢还是得丢。”
思绿应得特别响亮:“好嘞,半青姐姐你只管放心罢,我这就带六喜姐姐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晚了一天tt
今天本来要万更,但实在来不及,明天会继续日六补回来。
昨天欠的章节也会在之后补回来的!
爱你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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