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武帝十七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晚,也更冷一些。
自从武帝十五年出了那桩大事,这两年来大盛天灾不断,先是洪水瘟疫,接着便是旱灾蝗灾,人祸接踵而起,乡野地方多得是山匪流寇作乱。
今年入冬以来,就连富甲一方的扬州城,也涌现了不少的灾民,土生土长的本地平民尚且缺衣少食,外地来的灾民更是露宿街头,食不果腹便只能出去偷出去抢。扬州刺史日夜派兵巡逻抓捕,乱象仍旧不减,犹以城西为甚。
扬州城西向来是下九流的聚居地,勾栏瓦舍、贩夫走卒,往日里可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今日却不同以往,连最大的歌坊红袖坊都闭门谢客。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如临大敌。皆因有消息传出,江南一带最猖獗的流匪团伙“紫金瞳”,盯上了守卫松散的扬州城西,会拣个良辰吉日,来此大干一票,过个肥冬。
路人不知城西面临被劫掠的风险,无意打街头走过,但见往日繁华勾栏,如今门可罗雀,一副日薄西山之景,不禁心生唏嘘感叹:盛世颠覆,有时真的可在朝夕之间。
当然,能发出这些感叹的多半是吃穿不愁、伤春悲秋的中上等人。贫苦人家不理盛世还是乱世,怎样都得活下去,乱世生存,不过是更艰难了些。
“唔……”头缠纱布的少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张硬邦邦的木床上,她怯怯地打量向四周,破旧的陈设,漏风的屋顶,不知熄灭了多久的炭火盆,入目的一切都极为陌生,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小声问,“这是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冷风顺着屋顶缝隙呼啸而入的声音。
她心下慌乱,扶着床沿挣扎起身,不防撞到了床柱,她捂住额角,低呼出声:“嘶……好疼呀。我这是怎么了”
额角缠着纱布的地方疼痛难忍,定是之前受了伤。可究竟发生过什么,怎么受的伤,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了。
再想下去,她竟不知自己如今正身在何处,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是谁
正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门被人从外推开。
“阮阮,娘的宝贝,你终于醒了!咳咳咳……”
推门而入的是个容颜秀美却骨瘦如柴的妇人,见少女好好地坐在床上,一时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妇人弯腰咳了好一阵才停住,捂着心口来到少女面前,握住她的手。妇人的一双手冰凉刺骨,惊得少女往床内缩了缩。
“阮阮别怕,我是娘亲啊。”少妇忍着咳嗽,柔声道。
“娘亲”少女眨了眨眼,陌生的称呼,却无端端让她心头一暖,不再害怕。
“嗯,阮阮,你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少妇关切地问。
“疼。”少女轻轻点头,如实作答,又指着自己问了句,“我叫阮阮”
“当然啊,”少妇面现忧色,低咳了两声,摸向少女额头,“没发烧,可是痴病又犯了”
“‘阮’字怎么写”少女睁着一双波光闪闪的大眼睛,好奇追问,“还有,我今年多大了,娘亲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里”
少妇被她问得直发愣,面上忧色更甚。看来阮阮不仅痴病犯了,而且比以往更加严重,连姓名、年龄这些最简单的事都记不住了。
想到自己时日无多,痴傻女儿的将来仍旧无着无落,少妇愁眉紧锁,长叹出声:“阮阮,娘的宝贝,这可如何是好啊”
扬州城西有一大片竹林,是城西大户常家的私产。
“又是你这个小傻丫,再敢来偷冬笋,小心我打你啊!”竹林一角,响起了给常家看林子的王老汉的咆哮声。
眼见王老汉高举着棍子气势汹汹,阮阮胆战心惊退后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