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里,萨穆哈前脚刚走, 小王佳氏就捂着胸口往炕上一坐, 一边怒气冲冲地又拍了下炕桌。
她的小女儿秀雅则满脸怨愤地挨到母亲身旁, 用力推了推她的肩膀。
“额娘, 您看看阿玛呀,说的都是什么话, 什么你这性子,都不指望你带给家里大富大贵,不给家里添乱就是祖上烧高香了,我就这么不如别人吗”
小王佳氏拉着闺女坐到身边, 把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肩说“你阿玛从来这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你的好他几时看进眼里了也不想想咱们母女这番谋划说到底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你几个哥哥的前程”
秀雅连连点头“就是, 哥哥们在家学读了几年的书, 也就大哥考上了个翻译, 如今不过也就在六部衙门里做个堂倌, 这又有什么用阿玛若是能再进一步, 升任大学士还能提携一把,可听他说来, 如今皇上分明是更倚重那些勋旧之家,他要再升一步怕是比登天还难。我说要进宫去,难不成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都是为了阿玛,为了哥哥们, 为了这个家”
秀雅一番话说来是义正言辞,全然忘了过去十几年小王佳氏带着她在内院都是如何做人的。
小王佳氏嫁给萨穆哈后多年膝下无子,只有秀芳秀雅两个女儿,而萨穆哈的儿子不是她姐姐生前留下的就是姨娘所生。小王佳氏是个事事要比、事事要争的人,这么多年在内院没少苛待那几个不是亲生的孩子,连姐姐留下的儿子也没少排挤。
若不是这样,傅达礼夫人那拉氏也不会如此不屑于和她往来。
小王佳氏拉着闺女手叹气连连“好孩子,一家子里就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不枉费额娘对你一番苦心,连你那个嫁出去的姐姐都是白眼狼,如今也不想着额娘。 ”
秀雅绞着手里的帕子,脸上露出一丝愤然。
“论出身,论家境,咱们家可是比威武家好得多。威武从前不过就是个蓝翎侍卫,借了女儿的光才当上了护军参领,可那也就是个五品官,阿玛可是堂堂从一品的尚书。大的那位或许是生得比我好看些,可她如今都生了四个孩子,快三十的人了,迟早是要失宠的命,后宫里这么多女人,皇上还能看她几眼”
小王佳氏急急道“你姐姐的婆婆也是这么说,隔壁那位到底入宫十来年了,也是该时候让位了,没有你那也有别人。”
秀雅一拧眉瞪着小王佳氏,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额娘,快别提她们了,那孙氏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当她是真心帮我们吗你忘记了之前他们母子两是怎么巴结隔壁的了也就是后来发现人家不搭理他们,我那姐夫又不争气,这么些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这才想借我的势翻身。”
小王佳氏看她生了气,忙哄着她说“额娘怎么不知,只是如今要借她孙氏在宫里的人脉,到选秀的时候给你疏通疏通。一排秀女选秀,你要是衣裳能鲜亮些,唱名的太监念你名字的时候大声些,再站在最醒目的中间,那自然就比别人占优。”
“你想都别想”
萨穆哈一声怒吼出现在了房门口,炕上贴着的母女二人被吓得弹了起来。
秀雅嘴巴虽硬,胆子其实并不大。她从小功课脾气都不好,萨穆哈对她一直是严词厉色,故而秀雅对萨穆哈素来畏惧。
萨穆哈一出现,秀雅抱着脑袋就躲进了内屋。
萨穆哈指着她的背影对小王佳氏说“就她那点出息,还想着进宫争宠就她这个脾气、这个秉性,进宫碰上贵人立马吓得肝胆俱裂哭着闹着要出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王佳氏争辩道“宫里贵人们说话都慢条斯理,谁像你见到她就粗声粗气地骂她,她能不吓着吗”
萨穆哈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愚妇竟然还想着搭那孙氏的车,我当初也是瞎了眼了,才答应让你给秀芳结了这门亲,曹荃就是个庸才,枉费我在国子监给他疏通了这么些年,到如今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一提到这事,小王佳氏也来气。
“女婿考不上是一回事,可后来亲家不是说让他捐官出仕,你再提携他一把吗呵,你结果还不同意了”
萨穆哈冷笑说“他是我女婿,我避嫌都来不及,你当皇上是睁眼瞎吗再有,这曹荃要是个有本事的,他亲爹干嘛不给他捐都说知子莫若父,曹玺生前就是看透了他成不了大事他是孙氏亲生,那曹寅是妾生的,曹玺又不是傻子,一般哪会放着正房所出的不扶持,倒去扶庶出之子说到底不就看破了他烂泥扶不上墙吗”
“你前怕狼后怕虎,怪不得到现在还在六部打转。索府和明珠府,当初你随便去哪座大庙烧香,这会儿至于被这样吗我干什么筹谋要送女儿进宫还不是为了咱们家,为了你”
萨穆哈都快被她给气笑了。
“什么为了我分明是你们母女两嫉妒、虚荣,见不得隔壁过得比你们好”
小王佳氏被他说的一怔,躲在内室的秀雅更是要将手里的帕子都绞烂了。
萨穆哈又呵道“你当那索府和什刹海是你想烧香就烧香的地吗今日烧了香,明日他们倒了台,你就得跟着下地狱”
小王佳氏说累了,往炕上一坐,甩了个白眼给萨穆哈,不屑地说“听听,堂堂礼部尚书竟然糊涂至此,还不如我一个婆娘明白事理,索家的靠山那是太子索家要倒那除非太子倒了”
珍珍要是在此听了这话非得给小王佳氏鼓掌,厉害啊,小奶奶,您简直就是王佳孔明这会儿才康熙二十五年,小奶奶竟就一语成谶了。
可惜珍珍不在,在的是萨穆哈,他气得浑身发抖,怒吼一声“愚妇”
他扭头朝外喊“来人”
一直候在院子里不敢进来的管家此时方带了两个家丁进屋。
萨穆哈指着王佳氏说“把福晋送回她娘家去”
王佳氏跳了起来说“你敢萨穆哈你是要休了我了”
萨穆哈怒斥那管家“还不快去福晋若不肯,就拿绳把她捆了塞进轿子”
这会儿才能看出到底是看出谁才是一家之主。管家得了吩咐招呼两个家丁,嘴里说着得罪了,手里的绳子却干脆利落地捆上了王佳氏。
王佳氏一边挣扎一边大叫,秀雅急忙跑了出来,抱住母亲大哭。
萨穆哈看着心烦,说“去把小姐的乳母喊来,让她送小姐回房,好好看着她,没事不许她出门”
萨穆哈家发生的这些事珍珍自然是毫不知情,她从娘家回去后不久就收拾一番搬去了适安园。
仗着自己是个孕妇,她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巴雅拉氏一般都会等她一起用午膳。
若是碰上巴雅拉氏去香山进香祈福,或是去温泉或别家贵人的园子坐客小住,那珍珍就更加恣意,连头也懒得梳就在院子里散步。
那日巴雅拉氏约了年少时相好的一家夫人去做法事,要三日后才回来,珍珍便派人去接额娘和阿奶来小住。
塞和里氏来了适安园后就摇头叹气,说她没个做媳妇的样。
阿灵阿一大早去衙门当值,她竟然安安心心地躺床上睡她的,都不晓得起来送一送夫婿。真不知道她是上辈子烧了哪门子的高香才嫁到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相公容忍她。
可抱怨归抱怨,塞和里氏一边又让徐大柱媳妇把特意带来的王伯馄饨可她下一碗,在亲自端到她面前。
珍珍舔着一张脸吃着馄饨说“长得可爱,招人疼呗。”
塞和里氏伸手往她脸上一捏。
“也不知我怀你的时候吃什么了,把你生得脸皮这么厚。”
李氏坐在另一边的炕上,瞧着这母女两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此时徐大柱媳妇掀了帘子进屋,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氏点点头,然后说“把人带来吧。”
珍珍好奇问“阿奶,谁啊怎么神神秘秘的。”
李氏拿了一块帕子递给珍珍,让她擦擦嘴角的油星。
“我们家后门的小厮,我离开家前叮嘱过他,若是萨穆哈兄弟家的管家来同他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就速速来说与我们听。”
珍珍出嫁前养在李氏膝下好些年,她对阿奶的脾性很清楚,若不是有情况断不会随意去打听什么。
她狡黠一笑,问“小爷爷家这是出什么花了让阿奶来了我这里都还这么惦记着”
李氏刮了下她的鼻子说“调皮,你好好听着就是。”
徐大柱媳妇领了小厮来,他冲三位主子福了福,道“今儿隔壁那管事的来同我说,萨老爷家出了大事了。”
李氏一拧眉,塞和里氏见惯不惯暗暗撇嘴,只有珍珍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兴冲冲地问“什么大事”
小厮道“前几天萨老爷不知为何同福晋起了口角,一怒之下就把福晋捆了强行塞轿子上送回了娘家。这好不容易隔壁安静了几天,谁想今儿一早起来发现秀雅格格不见了。家里下人一通乱找没找着,吓得以为是被歹人给劫走了,立马去衙门找萨老爷。可等萨老爷回家后才发现,不但格格不见了,连她乳母也不见了。萨老爷就让家里人去福晋娘家问,果然是乳母半夜带着二小姐偷偷从后门逃走,去了福晋娘家。”
原先最不屑一顾的塞和里氏这会儿却是头一个惊呼“还有这样的事可知道为何”
小厮道“这他就没说了,他只是同奴才抱怨,萨老爷亲自去福晋娘家讨人,福晋娘家把门一关,就派了个管事的出来,说格格又不是他家绑来的,是自己跑去的。无非就是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让萨老爷回家自个儿冷静冷静。”
李氏不像塞和里氏那样一惊一乍,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指了指徐大柱家的,“拿两吊钱赏他,往后再有什么消息,速速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