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首富五岁稚子被绑,官府无作为,竟沦落到得要自己散尽家财的境地,一时在文人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杜崇此人广种善因,在寒门士子中极具声望。是以第二日宣政殿上,言官们竟为了个无官无职的杜崇吵了起来。
懿和帝高座龙椅,冷眼看着底下吵得面红耳赤的国之栋梁们。
“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事若是放在以往,杜家的儿子被绑,诸位怕都恨不得亲自提刀上去帮忙了吧怎的如今墙倒众人推,还要先拿五岁稚子祭旗不成”
“赵大人,这话可就说得难听了啊!那杜崇是谁杜崇是前太子妃之父!与东宫素来关系密切,按律理应被株连灭族!如今皇上不仅饶了他一族性命不说,还容他继续在京中行商坐大,此等宽厚仁慈,可谓旷古绝今!他还想如何噢,他丢了儿子,怎么,还要皇上派个将军去为他杜家奔走效劳不成”
“你这是偷换概念!我何时说了这些我们此时说的分明是京兆尹,是他不作为,身为父母官,无视百姓困苦,逼得人散尽家财悬赏救子!我大周素以仁孝治国,此时天子脚下就发生这等荒唐事,实在是个笑话!”
“笑话也是杜崇他自己的笑话!关我大周何事是他自己不经事,多大点儿事就散尽家财!他大可以不悬赏,我大周朗朗乾坤,我看谁敢去动他家的金山银山。”
“呵呵,你这是何不食肉糜!杜崇人到中年,膝下统共就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孩子被绑了,官不受理,他若还不自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杜家断了香火不成好在这杜崇是有钱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他家徒四壁,大概也只能一头撞死在京兆府门口了吧!”
“……”
懿和帝目光淡淡扫过底下吵得最凶那几位,待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开口,不怒自威:“若杜崇真的家徒四壁,还能劳动诸位爱卿在此为了他吵得风度尽失吗”
这位天子一向是个不动声色就能镇得住千军万马的,众大臣一听皇上口气不对,立刻闭嘴。各人各自拿好自己的象笏,恭恭敬敬站回原处,团结一致喊道:“陛下恕罪!”
“还有何事可奏无事就退朝吧。”
这时,另一位御史言官站了出来。
刚才为了个商贾吵得他插不上嘴,差点忘了正事……
“臣有本参镇国公。”
懿和帝闻言,眉头微挑。
慕瑜仗打得好,人也长得好,行事还沉稳周到,别说百姓拥戴他,就是在朝中也极得人心。自从捉了慕云岚,他就坐在养居殿等着底下大臣来求情,没想杜崇却在这风口浪尖闹了那么一出,竟把镇国公府的风头也盖了过去。此时终于有人想起来镇国公府了,结果不是求情,却是参他
懿和帝来了兴致,问:“所为何事”
“臣参镇国公慕瑜教女无方,纵容长宁郡主不学无术,骄纵跋扈,仗势欺人。龙骧将军慕云岚抗旨在先,禁军统领奉旨捉拿,天经地义!不想长宁郡主面服心不服,故意传出染病卧床的消息,待京中诸位大人家眷亲自上门探病,却又闭门谢客。谢客也便罢了,她竟还无法无天,耗着诸位贵人不让人走,这其中甚至包括宁远侯爵夫人,长兴侯爵夫人……夫人小姐们被她晾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日,将宁安街堵了个水泄不通,惹得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影响极其恶劣!臣以为,长宁郡主这分明就是心中对皇上有怨,碍于天威,不敢发作,只得拿别人出气。此举简直有违天理!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臣请皇上治镇国公慕瑜教女无方之罪,并褫夺长宁郡主尊号!”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懿和帝双眸微眯。
如果说教女无方只是个虚拟罪名,那么褫夺郡主封号就是实实在在杠上了。
开朝以来,还没有哪个郡主被褫夺过封号的,若是长歌那丫头真的被夺了封号,以后谁还敢娶她
虽然眼下已经是没有什么人敢娶她了,但总不能真的破罐子破摔吧
懿和帝抿了抿唇,他不喜慕瑜父子,是因为父子三人太过出色,功高震主。但长歌却一无是处,相貌平平,做事不知轻重,废柴得实在招他喜欢。
天子心中不悦,便淡淡地不吱声,让臣下自己领会。
晋王时照这时站了出来,轻笑一声:“诸位大人今日真是好兴致啊,先是为了个商贾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又追着个半大丫头不放,精神头这么好,思路这么清楚,怎的不见诸位大人去帮着京兆尹捉拿绑匪”
“晋王殿下……”
言官们不服了,眼见又要开吵,晋王转头对懿和帝一揖:“儿臣以为,长宁郡主非朝中之人,这些私人恩怨,不宜拿到朝堂上来说。但是御史们也是言之有理,镇国公府如此跋扈嚣张,不可不罚。儿臣以为,妹债兄偿,不如褫夺慕云岚龙骧将军封号,以儆效尤。”
晋王此言一出,言官们当场愣了。
还以为你是出来说情的,没想到你比我们更狠!郡主不过是个虚衔,锦上添花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却为了长宁郡主锦上添花的虚衔,生生将她哥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挣出来的功名祭了出来。
狠!够狠!没人比你狠!
龙座上,懿和帝终于敛了冷意,满意地点了下头:“就依晋王所言,褫夺龙骧将军封号并手中兵权。散朝吧。”
众人出得宣政殿,景王走在晋王身旁,意味深长道:“恭喜八弟,又一次猜中了父皇的心思。”
时照似笑非笑:“大哥和三哥不也猜中了吗不过是两位兄长近日皆与慕家兄妹生了过节,若是此时站出来向父皇递这个台阶,恐落了个奉承逢迎之名,也只好由臣弟这个脸皮厚的代劳了。”
时景若有所思一笑,没再说什么,抬步先走了。
后面的昱王紧了两步跟上来,和时照并肩走在一起,望着时景的背影冷笑:“走得这么匆忙,是赶着回去将杜崇那一千万两黄金暗中转移到他景王府吧!八弟,我告诉你,杜崇那儿子就在他手上!”
“大哥,慎言。”时照正色道。
时昱不以为意,嗤笑一声:“你没见今日街头,杜家产业已关了个七七八八听说杜崇本人今晨已匆匆离京,带着各大掌柜各地变卖产业去了。这是病急乱投医,到处筹钱呢,筹钱回来送给咱们这位景王殿下。”
时照忙制止道:“大哥,空口无凭,不好乱说。”
时昱还要说什么,看着眼前这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脸,顿觉无趣。想他既不占长,也不占嫡,还不占宠……白长了一副皮囊,夺嫡路上没他什么事,与他多说也无益。
这便也打头先走了。
……
杜崇离京后,身边几大掌柜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奔走,杜崇本人则是乔装一番,一路快马加鞭,打马西行,几乎日夜不停,终于在五日后到得西夏。
只是到得不巧……通报后,有一名五十多岁自称管家望叔的男子出来,领着他方到院中,便远远瞧见正厅里一场刺杀。
黑衣刺客个个都是精锐,手持长刀,寒光凛凛,招招下的都是杀手。
正厅上座处的男子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手中拿着一卷书,兀自云淡风轻看着。他身旁两名护卫虽将剑花挽得极烈,风驰电掣般折损刺客大半,却也渐渐有寡不敌众之势。
见一室厮杀,触目惊心,杜崇连忙对领路的望叔道:“这位大人不必管在下,赶紧去叫人来帮忙才好。”
“去哪里叫人”对方无奈一笑,“这偌大质子府,加上王爷统共也只得六人,里头三人,外面两人,且那两人是西夏王派来的,只管负责守门。”
“既是西夏王派来的,”杜崇皱眉道,“理应担待王爷周全。”
“不不,杜大官人误会了,西夏王派他们来,咱们若是活着,就看守;若是死了,就上报。仅此而已。”
杜崇心下感慨,眼风一瞥,见得正厅光景,当下心提到嗓子眼儿。
只见厅中满地鲜血,刺客几乎全军覆没,却还剩了一人,似乎是这行刺客的首领,身材魁梧高大。他长刀一挥,就是横扫千军之势,将两名护卫扫得当场吐血。
此时,上座那人方才不疾不徐抬头,杜崇方见得那暌违已久的惊世容颜,便见那刺客首领飞身而起,举刀直刺他咽喉要害。
“王爷小心!”杜崇惊呼出声。
惊世无双的公子却只是淡淡看着刺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同时,厅中四周乍然迸出银线,千钧一发之际,四条银线精准绑住刺客四肢,竟让那彪悍凶猛势如破竹的刺客刹那不能动弹分毫。此时,他手中刀口离夺命要害仅有一寸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