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对,你如今正是最好的年华,这样空等一个没有归期的男子,值得吗?”
长歌心内轻轻一笑,她想,值得。
那个男人,以江山赠她,用生命爱她,再没有别人比他更值得了。
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地看向慕瑜:“我并没有等他,只是晋王再是不同,他也是皇子,爹爹忘了吗?娘要我此生不嫁帝王家。”
长歌一声“娘”便不轻不重止住了慕瑜接下来所有的话,但他终究是爱过的人,长歌嘴上说得再云淡风轻,又怎能骗得过他?
然而她既然已经搬出了亡妻,他也明白她心意已定,再多说无益,只能轻叹一声:“什么皇子,不过是因为不是那个人罢了。”
见长歌不说话,心下终究不忍,便提点道:“但晋王是个深藏不露的,你若真无心于他,就得早做打算了。”
长歌神色顿敛。
如何打算?
时照最厉害的地方,是他不动声色间就说服了懿和帝下了赐婚的决心,而他自己甚至都没有主动去求,就让这个念头在懿和帝心中根深蒂固了。
万幸今夜赐婚两字没说出口,否则君无戏言,再无挽回余地。
但即使没说出口,眼下局面也好不到哪里去。除非她在长河郡的战事结束以前,更快地嫁给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她总不能现在给时陌写封信,和他说,快别忙着打仗了,赶紧回来娶我吧?
长歌想得头疼,无能为力,也只能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
蔡兴虽是领的十万兵,却对外宣称是二十万大军,想来是为了稳固军心,壮大士气。别说,这一计还真是有用,我军士气备受鼓舞,大军刚到长河郡便连胜三场战役,一时士气如虹。捷报传回帝都,懿和帝拍案叫好,昱王又是一连几日走路走着走着要起飞的样子。
噩耗却是在二月初一那一日传回的。
那一日自清晨起,天上便笼着厚厚的黑云,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一丝丝阳光仿佛奋力要突破乌云,却也只是闪了两下,便又被黑云遮了回去。
午后,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入了帝都街头,沉重又迫切,仿佛直直踩在人的心口,一路踩进宣政殿上。
“报!西夏突发三十万大军,与北燕二十万大军成合围之势,强攻长河郡!定北大将军闭城死守,但敌众我寡,形势危急,请求援军支援!”
殿内,懿和帝连同文武百官,脸色剧变。
原本,大周,西夏,北燕成三足之势,相互制衡,虽有小战,却也因大局势的平衡,总算相安无事,如今西夏竟与北燕联手!
“陛下,西夏与北燕虎狼联手图我大周,此开局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北境防线一旦突破,这两头虎狼合谋图我大周疆土,我大周形势危矣!”
“臣附议!请谏请皇上派一品大将军镇国公领军北上,一举击溃敌军。”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慕瑜还未动,此时言官们已纷纷按捺不住站出来,为慕瑜请战。
小战尚能启用小将,像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纷纷认为还是慕瑜才靠得住。
懿和帝高座龙椅,紧紧抿唇,一言不发。
“陛下,请以大局为重!”
“请陛下以江山为重!”
言官们纷纷下跪。
懿和帝冷笑。
之前岁月静好,他倒险些忘了,慕瑜即使没有兵权,也是朝臣百姓心中重如泰山的战神。像这种危急关头,所有人都须得仰仗他,竟容不得天子半分权衡,稍有迟疑,便要被诟病不以大局、不以江山为重。
慕瑜浓眉微拧,他时刻提醒自己,他是个将军,不是个政客。若是将军,此时应当如何?应当义无反顾请命出战!
可是看懿和帝的神情,他却又不得不有所顾忌。
局面正僵持着,秦时月忽然走出队列,对懿和帝朗声道:“臣有破敌之策,求陛下予臣一刻钟时间,臣愿面奏陛下。”
言官一听不高兴了,讽刺道:“前有蔡兴立下军令状,信誓旦旦能将北燕豺狼逐出我大周,结果如何?非但没能逐出北燕这头狼,反而还引来了西夏这头虎。秦将军难道还想立一个军令状不成?”
秦时月面不改色,只是看着懿和帝,凛然道:“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听臣说破敌之策,若是陛下听完后觉得不妥,臣愿当场自刎在这宣政殿上!”
言官一听,皆被震住,不再说话。
“准奏,秦卿随朕来。”
懿和帝和秦时月离开后,宣政殿上百官之中一时低声议论。
慕云青站在慕瑜身侧,轻声道:“爹心中已有破敌之策了吧?”
慕瑜轻点了下头。
但他说出来有何用?懿和帝不会信他,不会用他。
父子两人心照不宣,心中皆是无奈一叹。君臣离心,才让大好江山沦为虎狼争夺之物。
然而出乎慕瑜父子意料,一刻钟后,懿和帝再出来时,竟当众下旨:“一品大将军慕瑜领兵四十万,即刻北上,襄助长河郡!”
……
长河郡形势危急,整个大周都在存亡之秋,慕瑜领命后一番点兵,大军便连夜出发。
长歌星夜送父兄出城,站在寒风之下,心情复杂。
终究还是要去长河郡。
可是这一次,长歌知道,幕后操纵之人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手段卑劣不顾百姓的懿和帝,而是她心上那个人,是她的夫君,那个惊世无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男子。
听说秦时月献计那一刹那,她就已经懂得了那人的心思。
他要回来了,不是五月,是眼下。
之前借杜崇之手给她的那个锦囊,他是在故意诓她,他是识得了她的计谋,意在用计拖住她。
可是她竟然一点都不恼他骗她,相反,她觉得好欣慰,这样一个男人,谈笑间不动声色便可号令千军万马为他所用,哪怕是敌军。
天子又如何?懿和帝根本就拦不住他要回来的脚步!
长歌站在慕瑜面前,笑道:“爹,您猜到秦时月的破敌之策是什么了吧?”
秦时月自见了懿和帝就再也没有露面,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和天子说了什么,足以令那位帝王改变主意,当场启用慕瑜。
慕瑜点了下头,骄傲道:“我的女儿也知道吧?”
长歌微微一笑,父女两人心照不宣。
长歌微顿,又正色分析道:“这一计,于咱们家也是大益。它不仅可解大周江山之困,也给了父兄退出朝堂又一个良机。爹爹凯旋之日,趁着皇上心中最是忌惮之时,便可将兵权与爵位,一并归还,届时皇上他,必允。”
慕瑜颔首,是,不能再等了。
今日朝堂上局面,天子对他的态度已叫他明白,如今他任何的军功和民心都是大忌,只要他多在朝堂一日,就随时会将他慕家满门推向万劫不复。
退出朝堂,才是唯一的求生之路。
长歌目送大军离去。
说是四十万大军,其实并没有吧。如今蔡兴已带走了十万,懿和帝手中统共就仅剩四十万大军,以懿和帝心性,怎可能真的倾军北上,令帝都空虚,将自己置于危险?
最多二十万吧,长歌猜想。
而这二十万里,还有一半要分给秦时月,给他领军西夏,趁着西夏空虚,围魏救赵。
其实这一仗很难,不管是父亲,还是秦时月。可是因为布局的那个人是他,长歌心中就是坚信,这一仗,他们必定大捷而归。
长歌走在星夜里,眼底漾着心满意足的笑。
她要回去,等待捷报传来。
……
二十三那日是个好日子,接连下了大半月的雨终于停了。早晨起来,长歌便见阳光终于拨开了黑云,熠熠生辉。不一会儿,乌云尽散,万里无云,天空蓝得沁人心脾。
早膳后在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又有点犯懒了,刚刚打着瞌睡,就听容菡雀跃的声音一路传来:“胜了!胜了!长歌,大胜啊!”
长歌睁开眼睛,瞧着容菡兴奋的小脸儿,不疾不徐地笑问一声:“哦?如何大胜啊?”
“公爹用兵如神,以少胜多,一举击退北燕虎狼,守了长河郡安然无虞。但这还只是小胜,长歌,你定想不到大胜在何处!”
长歌笑盈盈地问:“大胜在何处啊?”
“在西夏!”
家国大事面前,便是容菡这样的小女子也觉热血沸腾,她双眸泛着光,绘声绘色地和长歌说起这一局。
原来,当日秦时月献的破敌之策乃是围魏救赵之计。
趁着西夏倾巢而出与北燕联手围困长河郡之际,表面上由慕瑜率大军北上,实则暗中给秦时月领兵十万,直取西夏腹地。
一旦西夏命脉被困,围攻长河郡的西夏三十万大军自然要立刻撤兵返回救援,如此便算解了长河郡之困。之后再有慕瑜这个战神应战北燕,此战便可说不费吹灰之力!
“真正难的还是西夏。”容菡蹙眉道,“秦时月仅以区区十万兵力深入西夏腹地,可谓是九死一生。这一仗将士们打得极其艰难,好在秦王殿下算无遗漏,与秦将军里应外合,以快打慢,以少胜多扭转局面。尤其是秦王殿下,乱军之中直取李元嵩,竟活捉了这个西夏王!”
“时陌活捉了李元嵩?”
饶是长歌心中早已料到了他的计谋,但对于他竟然亲自上阵这事还是震惊不小。
毕竟上辈子,时陌藏得很深,直到他登基后第三年,若不是前太子挟持她,他都没打算让人知道他会武功。
他一身的修为,便是当年的大周第一高手秦时月也不是他对手。可他的心思太深了,竟让天下人都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为何今生却要这么早暴露出本事来?
“是啊!”容菡重重点头,“我一直以为这位秦王殿下是个文弱书生,没想他竟能在万军之中直取西夏王。以西夏王为质,夺回了当年我大周被侵去的青云十六州。”
“如今,秦王殿下已经拿着西夏王的亲笔求和国书同大军回朝,正在路上,不日就要到了。”
容菡喜不自胜的嗓音萦绕在耳边,字字句句里全是那个人的意气风发。
长歌听她说着,脸颊发烫,分明是十五年的老夫老妻了,可是莫名的,她心如小鹿乱撞。
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活在太阳底下磊落的英雄。他的手段,他的心计,虽是权术,却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他身在绝境多年,如今不仅自己要回来了,他还将带着失去的故土一起回来。
这就是时陌,这就是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