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霁回到御书房,李v温正在拟旨。明黄的绢摊开在书案上,沾了朱砂的笔搁在山海形状的笔架上,绢上一片空白,一看李v温就还没下定最后的决心。
天色已晚,御书房里烛火摇摆不定,绢纸上的暗纹随着明灭的烛光时现时隐。房中人如山黛的眉低垂,桃花眼里春寒料峭,没了往日的多情温柔。
听见门扉开合,李v温抬眼撞进阴云霁心里,知她不好受,阴云霁并不多问,安安静静的陪在旁边,房中一片静默。
半晌,李v温长吐一口气,面沉如水,却起伏不定,可见心中并不平静:“一个两个的,都是有主意的人,都想扔下一切就走。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锦衣玉食的养到大,受够了天下所有的好处,一句束缚就想离开了”
阴云霁压下声音时十分轻柔,缓缓如温泉水,安抚李v温:“若是皇上不愿分离,也可以下旨留下他们,庆王、楚王、甚至贺统领…”
提到贺希夷的名字,仿佛火上浇油,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李v温再也压不住情绪,一把抓起案上的明黄绢纸就甩到地上,“呵,朕难道还要求着他们吗他们不屑的东西,朕也不屑。不是都要走么,朕成全他们,离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才好。”
李v温气息喘伏不定,发泄了一通后,反而情绪低落,蜷缩在软椅里,仿佛脱下了帝王的身份,这时才像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少女。
李v温平日并不如此喜怒无常,她有些痛恨,为何自己长到这么大了,还是不能抵御这种分离的寂寞,一提起这种事,反应就这么激烈。她想她抹灭了父辈的荣光,她并不能像她的父皇那样,心甘情愿的孤寂终老。
阴云霁看着李v温难得的脆弱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想抱住蜷缩起来的她。阴云霁动了动手指,又强行压了下去。还不到时候,他没有允许失手的机会。
阴云霁弯腰拾起地上的黄绢,不放在桌上,反而拿在手中。他不敢做任何有逼迫她的嫌疑的举动。
李v温感觉到他无声的支持,心情好了几分,闷闷的说道:“朕真是受够了后宫的这些怨侣,为家族所迫,为权势所迫,一个个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有什么意思。”
阴云霁低头看着李v温的乌发,柔声说道:“也并不都是怨侣,比如庆王和楚王就是两厢情愿,所谓法外容情,陛下何不开恩呢”
楚王和庆王前后两番话,早已在李v温心里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她向来不忌讳正常的爱恋,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婚事做拉拢朝臣的交易,可是这样违背常理的情感还是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这样被视为妖异的情感,不被世人接受,按理是要肃清的。此种关系一旦大白于天下,皇家会被世人诟病,李v温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看到李v温沉吟不语,阴云霁决定再加一把火,“庆王和楚王的这种关系,虽然惊世骇俗,但是贵在流于天性本心,未加压抑修饰,反而情真意切,陛下以为呢”
阴云霁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李v温。其实说起来,自己虽身为长姐,却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负起多少教导的责任,徒然在心里挂念又有什么用呢
李v温转而内疚起来,没能引导弟弟妹妹走上宗教礼法的正途,使他们依着本性任意生长,做错了可能他们也不知道。
一旦李v温心里有愧,仿佛庆王和楚王的错误也减轻了很多。
阴云霁接着说道:“陛下见得都是平淡的感情,殊不知只有真正的爱恋才会这么强烈。人非圣贤,只要出于本心,谁也压制不了,怎么能够因为这种控制不了的事苛责于人呢人间贵在真情,陛下也看厌了那些假模假样的怨侣。陛下何不开恩容这一点真情呢”
阴云霁狭长的眼睛微眯,枯瘦的手指在身侧的衣袍上轻点,一字一句阴柔舒缓,也不知是为谁开脱。
李v温将话慢慢在心里咀嚼,见过了这么强烈的爱恨,她心里能够接受的范围仿佛扩大了一点。可是她终究有些不舍。
阴云霁一撩袍,干脆利落的跪在李v温身边,双手捧上明黄绢帛,仰面说道:“陛下,弃我去者不可留,当断则应断。若是陛下留恋,日后自有更好的一心一意的人在您身边,何必为旁人徒费心神”
这话听着耳熟,李v温转过头,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会有这样的人吗”
阴云霁淡淡微笑,眸目流光,红唇潋滟,皎洁的面容如同华美的锦缎,“会的,不管怎样臣都会陪在陛下身边的。”
李v温的心升起几分涟漪,她终于不再犹疑,从阴云霁的手中接过绢纸,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她坐直了身体,摊开明黄绢帛,提起朱砂狼毫,终落笔尘埃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