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敦煌上了车。
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是陶骧。
他一身便装,帽檐压的很低。
停机坪上还有一架飞机在等待起飞。
“该告诉她的。”逄敦煌说。
陶骧望着随风扬起的黄沙。
二哥陶驷昨晚遭到汽车炸弹袭击,一家三口包括司机随扈,无一生还。
他要求封锁消息,在他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前,任何人不准对外泄露。现在他得立即动身去北平处理后事。
他要带二哥二嫂和瑟瑟回家。
元凶已经查清,他想他必须亲自动手报这个仇,否则他无法度过这一关他没有想过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拉开他同敌人作战的序幕。他总觉得二哥会自始至终与他并肩作战。
但是现在二哥先走了,他要好好地送他一送
“如果我回不来,不如在这里了结;如果我回来,往后的日子会更凶险。她该为她的将来打算的。”陶骧说。
逄敦煌好半晌一言不发。
陶骧碰了碰帽檐,说:“这里的事,暂时托付给你了。”
逄敦煌点头。
陶骧伸出手来,逄敦煌握了他的手。
“一定平安回来。”逄敦煌说着,指了指外头等着的人。陶骧看到了段奉先,“我和大少商量过,给你加派了这几个人。段大哥早打定主意带伏龙山的兄弟们投身抗日。京津那一带,他又熟悉。他去了,真有事也有人帮你拿个主意。老八和十五枪法极准,加上你身边的人,都是用得上的。这里的事你放心。”
陶骧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了车。
逄敦煌也下车,看着陶骧向段奉先等人走去,短暂的交谈之后,与他们一道登机了。
飞机起飞后,他才从舷窗里看了看下面这个城市。沿着奔腾的黄河,深灰色的彩带一般狭长他想她大概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今天风沙很大,她站在舷梯上和逄敦煌话别时,他没能看清她的模样。此时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她临走时那有些凄楚的身影,而是她那晚穿着漂亮的跳舞衣的娇俏样子。仔细一算,那是很久以前了。他听说她很美,他曾在一叠闺秀的相片中随手一抽就找到了她但在见到她之前,他对她还是没有能够形成一个具体的印象。他当时甚至想其实他完全没必要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觉得他们果真会成亲,尽管亲事已定了好多年。
初见她时,也是机缘巧合。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刚好经过上海。
孔远遒说牧之今晚你一定要来。你的未婚妻今天十八岁,你一定要和她跳一支舞不,第一支舞必然是你和她跳的。
他们都这么说,一定一定的,牧之你一定要这样一定要那样。
他多时不曾参加过舞会,或者只去跳跳舞,也很好。他上了车,孔家的司机载他去她住的地方。静安寺的别墅,总是安静而又漂亮的。他让车子停在了马路对面。他下车来,隔了一条街打量着这栋小巧精致的别墅。他想如果主人的品味和这栋房子相差无几的话,那倒是挺不错的他点燃了香烟,打算待这支烟燃尽,就去按门铃。
有人出现在楼上阳台,是个清秀的学生样的年轻人。他的视力非常好,甚至看得到他胸前别着的校徽。年轻人在阳台的暗处踱着步子,这样不管是屋内还是外面的人,都不容易发现他。片刻之后,一个穿着跳舞衣的少女出来了他看到他们轻声地说着话,他看到他们牵着手跳起了舞。
他上了车。
但没有立即离开。他看到那个年轻人从阳台翻身落下,消失在院墙之后。他想那里一定有一个角门,可供他出入。于是几分钟后,果然年轻人的身影迅速从小巷里闪出来,更迅速地消失在夜色里他看了看表。
也不过是半支舞的时间。
别墅门前停了轿车,美丽的少女们不久鱼贯而出忽有人回头喊着小十快些我们要迟到了。
是赵家那对姐妹花。
从门内跑出来一个提着裙子的少女,他看了,心跳一顿。是那个在阳台上起舞的少女。
上车前她毫无预兆地抬眼瞥了一下他的车子所停的位置。当然她是看不到他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在车上坐了好久才让司机赶去吉斯菲尔路六号。孔远遒跺着脚说让你去接人,你去黄浦江捞鱼了么舞会马上开始,你快些去邀舞,等着请她跳舞的人可以排到明天晚上去了他并不着急。
整个大厅里都是栀子花,满满的都是馥郁的芳香,还有喜气洋洋的人们。
并不见她。
人们议论纷纷,想知道她今晚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他在舞厅的角落里站了,听到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回头,是个戴着面具的少女。
是她。
她额角有颗嫣红的痣,光洁饱满的额头仿佛嵌了颗小小的相思豆她并没有看他,只是预备走时,帘幕垂下的流苏勾住了她发间的簪子。
她护着头发却顾不得簪子,低低地呀了一声,面上绯红。
他伸手接住了簪子。
冰种翡翠并蒂栀子花簪。
她拢着散开的头发说多谢。
他说不客气。
簪子还给了她,她也走开了。
他决定去请她跳舞她似乎并没有认出他。在那一晚之后很久,她也没有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