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友书局门前的台阶很是有些高。雨水顺着台阶向下流淌,静漪踏上去,雨水溅到她的小腿上,原本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寒意,这下就更觉得冷。等到她推开门进了书局,被扑面而来的霉味裹住,禁不住就打了个寒战。
许是下雨的缘故,偌大的书局空荡荡的。除了有限几名店员或在柜台里打盹儿、或在书架下溜达,简直不见一名顾客。
静漪将伞收起来,放在了门边的伞桶中,站在脚踏垫上,静静等着鞋上的雨水渗进麻编的垫子里。趁着这会儿工夫,她的目光在书局里谨慎地搜索着。终于,她的目光定在了通往二楼的木楼梯上。没有人来招呼她,她也安之若素。
良友书局毕竟是家卖书的铺子,不是咖啡馆。
她款款迈着步子往楼梯处走去,等她站下来,望着坐在楼梯中央那个低着头看书的人。深灰色的山东丝长袍,黑色的麻质礼帽和很高级的手杖以及精致的小羊皮质地公文包都搁在身旁,手中的书是一本很古旧的线装书空气里散发出来的霉味似乎是越来越重了,重到呛鼻子,重到令她呼吸有短暂的阻滞感。
书架之间窄窄的过道里,尽管没有人走动,却也好像是有涌动的气流。静漪挽着手袋,握紧了他手中的书,从她站到他面前来,就没有翻过一页了。
“随身带着枪么”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将书慢慢地合上。
这异常熟悉的声音,令静漪心头猛猛一震。
她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还是难以控制地感觉到了腿软。
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阴着天呢,这里距窗子很远,有些看清楚她的样子。而灰暗的书柜,又令她黑色的身影更加的暗。只是她的眼睛,在无论怎么黑暗的地方,也都会像星星那样闪耀着璀璨的光彩无论她的目光中会有着怎样的含意。
他说:“我还以为你说不定不会来或者是不想来。静漪,你还是很有胆量的。这真是好极了。请吧,我们上去谈。”
静漪沉默着,看着他将书随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了他的随身物品,请她上楼。但他并没有先走,而是站在那里,将狭窄的楼梯通道让给了她。
静漪没有犹豫,抬脚便踏上了楼梯。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静漪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我来,是因为你这里,有我想得到的情报孟元。”
戴孟元一点头,说:“情报已经给你。你来,是想知道情报的真实性。”
静漪没有否认。
戴孟元她已经很久不曾想起过这个名字。他的生死似是早已经有了定论的。她叫他孟元,但其实她并不确定他的名字究竟是什么了。
她走上楼去。
楼上更加的寂静,也更加的昏暗。
静漪站在楼梯口。她的听觉非常灵敏,但她几乎听不到身后的这个人的声息她将手袋抓的更紧些,极力保持着镇定。
戴孟元似并没有留意她的反应,主动往窗边去。窗边有一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这是供客人挑书累了休息的。他问:“你还记得这里从前你喜欢坐在这里看书的今天天气不好,客人少。”
静漪回了下头,恰好看到一名店员经过楼梯口。他似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与她四目相对,他谦恭地笑笑,过去了。
“客人少,恐怕不是因为下雨,而是因为你要在这里见客吧”静漪低声道。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戴孟元也坐了下来。他将手边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对静漪道:“对我来说,你永远不能算是客人。”
“我不是来叙旧的。”静漪说。
她看着戴孟元的脸。戴孟元并不回避她的目光,反而伸手,将窗推开了些,光线明亮了些的同时,他也从百叶窗缝隙里看了看外头。他还是那样的警惕静漪将手袋放在膝上,默不作声。
他看上去,面容有了不少变化,伤疤浅了许多,皱纹也多了些。未免有些太多了。虽然是修剪的极整齐的发型,细细碎碎的白发也很扎眼,这都令他看上去像个年过四旬的、有些脱俗气质的中年人。
“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静漪说。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见我。”戴孟元终于转向静漪。他静静地望着她,“藤野晴子今天凌晨被关进了丁家村。”
静漪盯着戴孟元。她的心提了起来。
信上虽然已经透露了这个消息,但是再次确认,她还是觉得难以面对。
“已经被处死了。”戴孟元说。
静漪紧攥着包柄。
“她被抓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用本名,也没有经过多次审讯。所以身份确认上有些困难。而且,我刚知道你在设法营救她怕你介入太深,招来更多危险,才想办法通知你的。本来,我想通过其他同志,但想想恐怕来不及。何况我也想见见你。”戴孟元说。他看着静漪,“静漪你还行吗”
“尸体呢”静漪问。
“会通知家属认领的。如果她的养父不认领,就会处理掉的。”戴孟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