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几也苦笑。
他在这三年中“死”的时间比“活”的长,经历也是一言难尽。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每周和雷境等人联系一次。
他们分别位于r国与国,r国基础通讯设施已经完全被毁,国则远在大洋彼端,双方民用频道通讯不便,但凡有联系的机会,都用来商量怎么追凶,而且语速极快,生怕下一秒线路就中断。
所以关于齐北崧的情况,程几顶多能在谈话结尾问一两句,比如“醒了吗”
彼时齐北崧还没醒,郑海平和雷境报喜不报忧,从不直说齐北崧的现状,每次都告诉他快醒了,一天比一天好,快摘呼吸机了,眼珠子还能在眼皮底下转,棒棒哒
程几明知那些动作只意味着机体活着,而不代表脱离植物人状态,但仍长期陪对方演戏,都是为了互相宽慰。但在深夜无眠或者半夜惊醒时,一颗心着实疼痛难忍。
他咬着被角或者胳膊捱过许多夜晚,眼泪浸湿了枕巾,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犯罪团伙主犯被干掉后,他押送沈子默短暂回国。
那小半个月里,他除了去大学上了两堂课,回特警支队当了一名警察,剩下的时间什么都做不成。
白天昏沉,晚上失眠,要多绝望有多绝望。
他都不知道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是什么,或许就是那最最渺茫的希望,或许是他自身的执着。
在困苦面前,唯有信念能够带来慰藉。
后来他又被派到r国,没有时间悲伤,必须竭尽全力。
终于有一天那时候他还没被宣布死亡郑海平兴奋地告诉他齐北崧身体里的电极发挥效用了,他醒了,真醒了,一周前醒的,现在只会小幅度眨眼睛,但似乎是有意识的
那些天他高兴得恨不得随时随地出去跑一圈
要不是陈川拉住他,他能直接冲到逃犯窝里去,往天花板上哐哐开枪,豪情万丈地吼“我老婆醒了,你们这些孙子就乖乖跟我回国,我他妈还急着去国看老婆”
他要看齐北崧的视频,双方折腾了半天终于成功,齐北崧果真醒着,虽然瘦了,肢体也很疲弱,但眼睛睁着
只有短短一分钟的相见,让他哭得不能自已,陈川也喜极而泣。
然而老天爷永远不让人十全十美,万般艰难的几个月后,郑海平告诉他,齐北崧好像有点问题,还需要检查。
在他的追问下,郑海平才吞吞吐吐地说,齐北崧略微有些后遗症。
他问“什么后遗症”
郑海平说“颅脑损伤难免有后遗症的对不对放心吧,会治好的”
然后程几就被组织强行盖章牺牲,出于纪律,他切断了和国的联系。
从那以后,他只看过几张齐北崧恢复期间的照片以及几句传话。
照片和消息能够辗转到他手上殊为不易,因为国那边属于强行和已经死亡的人联系,如果被组织知道,是要雷霆震怒的。
那几句话是“走路不用扶了”,“能完整说话了”,“基本上和以前差不多”,全部是好消息。
甚至还有废话“r国有啥好的土特产”“陈川不死可惜了”,但从来不提齐北崧的记忆。
程几如今才明白那是一种体贴,所有人都怕他知道真相。
试想一个曾经许诺终生的人出现在你面前,却用完全陌生的眼光看着你,或者表现得头痛欲裂,要呕吐要昏厥,你会是什么感受
那种悲伤,失望,担忧,郁闷,焦虑,以及愤怒,怨怼甚至都没法用“难受”两个字囊括。
所有人都在避免让他知道真相,因为他身处战争地带,每一天都得陪着小心,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而今天,程几终于结束任务回国,是该正视整件事了。
商务车被堵在了机场高速的车流中,以三四十码的低速缓缓往前挪,好在时间还早,也没急事。
陈川又点烟,纳闷道“老齐到底是什么发病原理啊”
老耿翻了个白眼说“还不是因为他被姓沈的打了一枪后栽在海里,脑子进水了”
王北风挠挠头说“脑袋里面的科学我不懂,什么表层意识潜意识的,总之医生分析他前期为什么会晕倒,说他是因为没忘记程儿,但又真想不起来,所以潜意识里有强烈的负罪感,无比焦虑,无比痛苦,受不得刺激。”
“总之就是神经病”老耿大声说。
“对。”车上四人达成了共识。
陈川还得补刀,拉拉程几的袖子说“还记得我三年前写的小说吗我早就预言过你老公是神经病”
“我老婆,”程几没好气,“而且你不就写了二百来字嘛。”
“我有大纲啊真特别准”陈川说,“川哥这半仙当定了”
程几把他推一边去。
王北风总结发言“咱们今天要一边吃饭一边开会,商讨怎么对付神经病”
某私人会馆,郑海平在中午前匆匆赶到,见面就给程几一个热烈至极的拥抱,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绒布小盒子说“给你”
程几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还是那颗十克拉鸽子蛋戒指。
“干嘛呀”他无奈地问。
郑海平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就是金刚钻啊”
他捏着程几的脸说“让我看看你”
“好,特帅。”他眯起眼睛,“比以前帅,以前还有点儿奶味儿。”
程几害臊,拨开他的手“别闹了海哥。”
郑海平说“所以我觉得吧,齐北崧他就算不认识你也没关系,你现在站到他面前,他照样追着你跑”
这话和王北风先前所说有冲突,程几笑问“不是说他现在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就是个工作机器嘛”
郑海平说“呃。”
程几说“海哥,我想”
郑海平不许他说话,按着他的手说“别饶过他”
郑海平的意思是别放弃。
在最艰难的时候,程几也跟郑海平埋怨过,发过脾气,甚至哭过。那一天他被流弹擦过脖子,只差半厘米就要去见上帝。
发脾气时当然会说气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他当然不会放弃,他的人生里只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只有一个齐北崧。
他不矫情,他爱齐北崧。
先前他都不觉得,即使两人睡过了,如此激烈,如此合拍,他都没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爱对方,而不仅仅是喜欢,不仅仅是回报深情。
后来他花了三年终于想明白,他就是爱他。
如果齐北崧是中了邪,着了魔,那他程几就是咎由自取他不会爱齐北崧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想都不能想,想想就恶寒。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齐北崧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老天爷实在仁慈,又多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上一次是齐北崧发力,这一次是不是该换他了
他要重新出现在齐北崧的生命里,即使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他不要齐北崧怎样爱他,喊什么“宝贝儿”“心肝儿”,只要他有所回应,说一句“我好像见过你”,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