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齐北崧有些不忿。
他那醋劲儿又活过来了,自己居然不是全小区第一个被程几抓的
不行,在这么个帅哥面前,他样样都得争第一,好赖都得拔尖儿
“上次抓了谁”他追问。
“名字忘了。”程几平稳地开着车。
“他吹出来的数值高,还是我高”齐北崧问。
“”程几哭笑不得,心想这有什么好比的
“你怎么处置他的”齐北崧问。
程几侧过脸“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有男朋友吗”齐北崧问得直截了当。
见程几怔住,齐北崧察觉自己太冒失,连忙说“忘了自我介绍,我姓齐,齐北崧,幸会。”
程几伸出右手和他握了,再次看到他手腕上露出一截红绳。
绳子后面到底是不是那只桃核小葫芦
程几问“你就这么确定我需要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不确定。”齐北崧说,“但是我想知道。”
程几笑了笑“我有老婆了。”
齐北崧像是被吓到,张了半天嘴才说“原来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程几摇头“我没结婚,我老婆出了点事。”
齐北崧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似的,一秒谷底,一秒升天,他想没结婚那就不叫老婆啊
“出了什么事”他问。
程几瞥了他一眼“他不要我。”
齐北崧又惊,心想谁居然敢不要你这他妈活该出事啊
程几原以为他会高兴,没想到他一脸恼火,便问“怎么”
齐北崧忿忿不平“我替你不值”
程几嘿嘿一乐“是吗你也觉得我老婆挺混蛋的我也没办法啊,谁让我碰着这么个人了呢”
齐北崧问“那你现在什么打算打算等人回心转意呢,还是重新开始”
他真是典型搞阳谋的,把什么东西都往台面上一摊,你同意便同意,拒绝便拒绝,毫不拖泥带水。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一场磨难后,他深知时光不容浪费;或许是他比以前成熟,口不对心的毛病已然痊愈。
总之他的人生走过弯路,如今在可以直接的时候,就开宗明义,尤其面对眼前这位。
程几心想等人回心转意与跟人重新开始,这二者有区别吗反正是同一个人。
“我等我老婆。”他一脸痴情。
齐北崧点头“挺好。”
他又沉默半晌,显然在平复失望情绪,缓缓地说“人一辈子总得有点儿执着,你会过得好的。”
程几反问“我过得好”
他踩下刹车,像是被这几个字刺激到了,傻傻看着车前方。他们正行进在环海景观道路上,路况极佳,到了晚间人车稀少。
程几有点演不下去,靠边停车后对齐北崧说“我外头抽根烟,你等我。”后者同意了。
程几走得稍远一些,到了齐北崧看不见的地方,点烟时连手在微微发抖。他面朝大海吐出烟雾,用手扶着隐痛的太阳穴。
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这三年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显得乐观坚强,好似怎样都打不垮,对所有人都尽量笑嘻嘻的,但其实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想笑,或者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心里也扎着一根刺,那就是不能相守,不知未来。
现在更有趣了,齐北崧不记得他
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去爱的人居然不记得他,那他还能指望谁
指望山知道江河知道祖国不会忘记
你叫他怎么才能不自我怀疑不自我否定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错,所以齐北崧忘了他他辜负了齐北崧吗齐北崧恨他吗齐北崧后悔和他在一起吗
他在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反省,愧疚和自责就像井底的湿泥,埋得他不见天日。
三年来他没有变,还是那个长着俊俏脸蛋、见人就笑、脊背挺得笔直的程几。
然而他又变了,在他伪装快活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在乎。
他跟着陈川他们开玩笑,说什么老齐神经病啦,老齐大猪蹄子啦,老齐不知不觉就摘取了精神病学最高峰上的桂冠啦,那真是好笑,但也真是伤心
现在齐北崧居然说什么人生在世要执着,还祝他过得好
傻逼太折磨人了
感觉到身后有人,程几转过脸去,用濡湿的眼神望着对方。
暖黄的路灯光照在齐北崧脸上,他看上去比以前深沉一些。
程几看着他想算了,不骂他了,二十九岁是个多好的年龄,可我竟然让他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半,他跟着我是亏了,我欠他的。
“”程几望向海面,刻意快速眨动眼睛,把泛上来的泪意压下去。
齐北崧问“怎么了”
程几叼着烟说“想老婆。”
齐北崧和他并肩而立,说“理解。”
程几晃着手腕问“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齐北崧抬腕,将红绳后面的东西露出来,“好像是个小葫芦,我也不记得从哪儿来的,反正我一直戴着。”
程几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滑动,尽量维持声音平稳。
“为什么会不记得”
齐北崧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受过伤,在医院昏迷了好久,醒来就忘了一些事。”
“那葫芦是桃核雕的吧”程几故意说,“只值几块钱的玩意儿。”
齐北崧点头“但是很重要。”
“为什么”
齐北崧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其实我早死了,是被它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又是因为它而醒来。它对我来说并不只是个桃核雕的小葫芦,它是信物,是我一生的运气。”
程几把脸转过去,说“挺好。”
齐北崧看不见他眼睛里坠落的水光,低柔地问“烟抽完了吗”
“抽完了。”程几摁灭烟头,用手背擦了一下脸,说,“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程几扭头,眼眶通红但笑出了虎牙“我决定不等我老婆了,我打算重新开始”
齐北崧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程几笑着往汽车走去“我也没说要跟你啊,走吧,先送你回家,然后我还得去执勤呢”
他当然不是去执勤,只是觉得自己老失控,还不如避到一旁缓缓,免得老掉眼泪吓着人家。他是久别重逢,齐北崧可没这感受。
“你可以考虑一下我。”齐北崧比几年前坦诚,郑重其事地自荐。
程几重新发动,问“你以前谈过对象吗”
“呃”齐北崧苦笑,“不记得了。”
程几严肃脸“那可不行,搞对象这事儿费时耗力,好不容易搞一场,你转眼就忘了,我找谁说理去”
齐北崧赶紧想解释他是因为生病,说“那个耿”
他一说耿什么,程几就忍不住要笑。
“你笑什么”齐北崧问,“到底怎么称呼”
程几就把耿春红的身份证掏出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上的确有“耿春红”这个人,至少他在国外使用的就是这个假身份,连官方都默认。当年老耿出于好玩给他办了一张假证,没想到立足r国三年,知道“程几”的人不多,知道“春红”的人却不少。
齐北崧问“这是你爸给你取的名字。”
“嗯。”
“小时候就没想过要改”
程几说“这个名字是不太好,我爸起名的时候就是瞎胡闹。有首词叫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我生命中很多东西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追不上,抓不住,无可奈何。”
齐北崧心口莫名剧痛,互相交叉的手指忽然张开,又曲起,刚才那一瞬间他很想拥抱对方。
他注视着程几的侧脸,见他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程几极白,皮肤也好,这疤落在他身上就格外狰狞。
齐北崧问“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那是程几在r国时被弹片擦到所导致的,当时只差半寸就要丧命。
程几说“撞刮胡子刀上了。”
“你用钢锯刮胡子”
程几笑得很开心,说“齐先生,蓝色天际快到了,准备下车”
车子径直开进地下车库,停稳。因为程几先前说了要赶回去执勤,齐北崧无法开口邀请他上去坐坐,只好强忍住失望情绪,帮他叫了一辆出租车。
等车时他闷闷不乐地抽烟,腾起的烟雾后面,英俊的面庞显得有些迷茫。
程几摇了摇手机“加个好友”
齐北崧求之不得。
程几扫了他,抬眼说“你在哪儿工作我明天接你下班。”
“你要接我下班”
“嗯,我请你吃饭。”程几问,“行不行”
齐北崧简直像个半大小子般手足无措,以至于烟灰烫了手。
“行”
“给我发个定位哦”程几爬上出租车之前说。
他没有去过齐北崧的公司,真心实意想要一个定位。
宏城这个城市聚财聚气,向来以快速扩张闻名,主城区隔江沿海,街道纵横。程几三年来满打满算只在宏城呆了两个月,而那两个月中,他几乎没有一天能够闲适地出来走走,所以其实不怎么认路。
齐北崧目送出租车远离,返身回家,心头乱跳,又开始剥了上衣在跑步机上狂奔,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着
汗水沿着他强健的脖子往胸肌上流淌,胸口有疤痕,那是起搏器留下的痕迹。
但这点痕迹比起程几的伤疤就太温柔了,他想象不出为什么有东西会损伤那样美丽的身体,而且割得那么深,那么大。
当时出了多少血怎么活下来的有多痛谁陪在他身边
他也痛起来了,心痛
他喜欢对方的每一寸,从头发梢到指甲尖,从明亮的眼睛到不加遮盖的疤痕,喜欢到明明只见过两次,就恨不得永生永世
他一边跑一边狂吻手上的那只桃核小葫芦,仿佛是那玩意儿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好运
他反复查看微信里对方的头像,想说些什么,不断输入又不断删去,他十九岁时都没有这么患得患失
程几的微信头像是一条德牧,即国人常说的黑背,相册里有几张照片,也是同一条狗。
“他喜欢德牧”齐北崧喃喃。
他决定先养三条会撕家的大狼狗当见面礼
他不知道那条德牧是程几在r国时养的狗,曾经和程几寸步不离,忠心耿耿,由于不能带回国来,程几还抱着狗哭了好几场。
狗的名字叫崧崧陈川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