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平淡,却是明晃晃的逐客。
言楚被噎了一下,余光看一眼仍专心致志伺候皇帝、眼睫都未动一下的林卿卿,忍耐着道“臣方才提议,还望陛下多加考虑。”
方才的提议
为陛下分忧
萧怀璟微抬眉头,低下眼。
言楚口中的“忧”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心有灵犀地抬起头,又大又圆的杏眼澄澈璀璨,像汇聚了整个夏日的阳光。
这种眼神,萧怀璟现在已经十分熟悉。有时候他迈出次间的门,立在门边的林卿卿哪怕前一瞬还在打哈欠,一见到他就会立刻惊喜地睁大眼睛,露出这样,全然喜悦而信赖的神色。
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光。
而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
又怎么会当成负担。
言楚的意思他十分明白,无非是以为他之所以没将林卿卿送去跟碧贵妃团聚是因为顾念着此前的兄妹情分在,对无辜稚女下不了手,以至于左右为难。
然
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为人慈和且在乎清名的大前提上。
毕竟,言楚所谓的“分忧”,总不会是要代他手刃了林卿卿,多半是要将林卿卿带走,不碍皇帝的眼。
萧怀璟有自己的耳目。他为求时局稳固,瞒下先帝死讯、任尸身秘渐渐发臭时,他就已经做好承受千夫所指的准备 ,朝臣私下里对他暴虐无心之类的指责,他只一笑置之。
言楚为人忠直,也许不会同人口舌,但他不信言楚从未听到过。
他连先帝尸身尚且不顾,又如何会顾念一个从未见过几面的假妹妹
萧怀璟抬眼看向一脸正气的言楚,心中玩味。他竟能说出那样的话,看来真是关心则乱。
他最开始有意无意让林卿卿见到言楚,是想刺激林卿卿,看看她能不能想儿什么来,好让他欣赏些诸如痛不欲生、痛哭流涕之类的戏码。没想到这一对险些成亲的小夫妻见了几次,先乱了方寸的,竟然是言楚。
萧怀璟感知到心底逐渐蔓延开的不悦,他将之理解为对事件发展没有完全如意的情绪。
再将目光转回言楚脸上,他望着对方隐含期待的眼神,只淡淡道“此事朕自有考虑,言卿就不必费心了,还是要将心思,多放在西南军情上为好。”
言楚表情一僵。方才萧怀璟沉默那么久,他以为皇帝听进去了,看来还是
正如萧怀璟方才所想。言楚之所以进言,除了对无知无觉的林卿卿心生不忍外,他的确认为皇帝不应留她在身边。具体怎么个不该法,他也说不出,只觉得长此以往必定招来祸患。
萧怀璟淡淡说了一句,便收回目光,不经意看到一旁的滴酥鲍螺,他心里一动,拈起一枚,递到林卿卿面前。
林卿卿不明所以,下意识张开嘴。
微凉指尖在唇瓣内侧掠过,奶香浓郁在舌尖上爆开,霎时间满口甜蜜。
少女惊喜又满足地眯起眼睛,无意识地伸舌在唇边轻舔。
萧怀璟心情大好,又喂了她一颗。
那动作亲昵近狎,像在逗弄什么小宠物。若卿卿还有记忆,绝对不可能乖顺如斯。
言楚心中酸涩难言,不自觉站起身来。
林卿卿毫无所觉。她本就喜甜,一个乐得喂,一个喜欢吃,她就着帝王的手吃了好几颗,两个人都完全无视一旁已经站起身、越来越僵硬的白衣公子。
言楚凝眸看了片刻,心中酸痛褪去,某种怪异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萧怀璟半天没说话,他不好久留,强压下心头异样,行了礼退出去。
萧怀璟正喂得兴起,只随意摆了摆空着的那只手。
言楚躬身,面朝皇帝,小步向后退出。
出门后转身前,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瞳孔刹那紧缩
皇帝仍旧将点心送入少女口中,却未收手,少女不自觉含住他的指尖。男人眉头一动,半晌,慢慢抽回手,转而抬起她小巧下颌,拇指就按压着那两瓣湿润柔唇摩挲
言楚又惊又怒,浑身血液逆流冲顶,令他眼前都是一黑。
身体某个地方,诡异地热了起来。他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就在此时,萧怀璟斜斜看了他一眼。
男人眼型狭长,瞳色墨黑,睨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冰凉而沉重。
言楚浑身一震,立刻放下丝帘,低头离开。
一向温良的他,连梁公公欲给他派个小内侍的好意都未理会,大步走出养华殿,一路上步伐越来越重。
那样狎昵的动作,那样深沉的目光与饱含欲念的神情
他没有看错。
皇帝他、他竟然真的打算
他们做了整整十五年的兄妹
即使林卿卿并非先帝血脉,但对于文官世家出身、极重人伦的言楚来说,以兄妹之名相处多年如今却狎昵至此,这同真正的背德逆伦也无甚区别了。
只是,他是皇帝啊。他又能怎么办
言楚的手指在雪白衣袖中握紧,只觉人生二十年,从未有一刻,心绪如此混乱。
八月十七眼看将至。
宫中难得举办宴会,此次御膳房决心使出全身本事,务必要使皇帝满意。
萧怀璟不重口腹之欲,素来御膳房送过去的膳食不过每样略动几筷,完全分不清他的好恶。所谓帝心如海,莫测喜怒。
御膳房惴惴不安,有心思活络的,先找了当年东宫宫人,也没问出什么。
最后,还是做细点的御厨说起来,陛下用膳虽一向有度,上次送进去的滴酥鲍螺递出来的时候却已经空盘,之后还要了翠玉豆糕进去。
“对对,第二天的雪花酥,陛下也进了许多”
“还有红豆松糕”
御厨们发觉了皇帝近来喜甜。
于是,御膳房为夜宴当晚拟定的菜肴,大都浓汁重芡,鲜甜、咸甜、酸甜不一而足,点心更是足足准备了数十道精致不重样的,务必要求得龙颜大悦。
临到前夜,总管陪着笑将菜肴清单递给皇帝身边的梁公公 ,请他给掌掌眼。
梁公公随意瞥了一眼便笑道“都好都好,尽管做。”
御膳房总管喜笑颜开地去了,梁公公却叹了口气说尽管做,是因为皇帝当晚的心思定然不在菜肴上,做什么都一样。
而皇帝心思所在之处
谁也不知道皇帝对那前公主究竟作何想法,但显然是用了心思在上头。近来由她伺候着,素来没什么表情的眼角眉梢都多了几分笑模样。
他们是靠皇帝活着的人,陛下心情好,大家都开心。
只是陛下心情要如何变得更好,饶是他跟随萧怀璟多年,此时也不敢肯定。皇帝大费周章举办这场宴会的目的固然是为了刺激她,但她究竟是想起来好,还是想不起来更好
梁公公莫名地有一种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怕就连皇上也不知道。
有一件事,梁公公没想到。
他为奴仆,要尽量揣摩上意,而萧怀璟根本就不会费心去想这些。
他留着林卿卿是为玩,那便要玩的尽兴。譬如夜宴当晚,太妃们鉴于碧贵妃独宠多年,先帝妃嫔大多与她有嫌一一到齐,当然也包括贤太妃和萧东弦等人。还有阿青和绿盈,一个站在皇帝身后,一个就放在她眼前,伺候自己茶水。
不管林卿卿记不记得,全是同她有旧仇的人,而紫秋等却留在了养华殿。
萧东弦本以为言楚也会到场,却意外地没有发现白衣公子的踪迹。
桃花眼微微眯起来,他看向高位上的年轻帝王,心中瞬间转过千百种念头,又尽数敛去。
八月十七 ,天心月圆。
宴席是在宫中高台之上举办。萧怀璟散漫地坐在首位,修长有力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月光倾泻,他微一抬指,带起一线流光。
男人只穿着寻常玄色衣袍,乌发以金冠束起。然而宽肩窄腰高大身形 ,一张冷峻面孔不怒自威,静静往那里一坐,便有迫人气势迎面而来。
林卿卿牢记自己的人设,贤太妃几次出言讽刺,她都带着一脸懵懂,无辜地回望过去。
贤太妃无法,低声对一旁的儿子抱怨“她这些日子一直如此”
萧东弦深深望着林卿卿,点头。
据他所知,林卿卿出逃失败被抓回来的当晚,萧怀璟身边的梁公公就对她陈述了半天她是妖妃孽种 ,妖妃因何获罪,如何如何狠毒淫靡,祸乱朝纲
如乱拳打在棉花上,林卿卿听到什么都毫无反应,只有看到萧怀璟,才会
想到林卿卿弯着眼睛,又乖又甜充满信任地朝萧怀璟叫哥哥的样子,萧东弦便心头烦躁。
失去记忆,就性格大变到如此地步。
她忘了她曾经是怎样骄纵嚣张,他萧东弦可没忘。
每一次他被她欺负,被她羞辱时,他看着她因为得意而发亮的眼睛,因为兴奋而潮红的面颊她永远都不知道,那时候他有多想死死压住她的手臂,让她再也不能颐指气使,狠狠堵住那张小嘴,让她再也说不出伤人的话
林卿卿注意到他的视线,忽而转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月光下少女肌肤白到近乎透明,长睫轻眨,杏眼中如绽放漫天月华。
萧东弦呼吸一滞,下意识转过头,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念头她如今不过一介小小宫女,他怎么还是如当年那样,下意识躲避着她的目光
第二个念头是
比起曾经烈艳如火的玉卿公主,如今月下清莲般静美的少女,似乎别有一分动人。
动人到,他需得深深呼气,才能压制住胸腔中、近乎疯狂的躁动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二哥哥也是个变态。
本来想三合一万字肥章,到底还是怂了。今天下午15点会有二更,到时候咱们再上高速我真的不敢在周四早上作死
白衣人菊花品种名
婆律香料名,暨龙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