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尧呼吸一滞。
一瞬之后他调整过来, 懒洋洋地笑道“怎么生就算她现在用的是本体, 也不过是只小小的花仙话说你们生出来的会是什么,生着龙纹的花还是扎根在原地不能动的龙”
敖凌横了他一眼“无论是什么,我和卿卿都一样爱他。”
姬尧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并肩前行, 逐渐走到梦境的尽头。
这是姬尧构建的梦境 。林卿卿的房间被敖凌下了禁咒,他无法侵入,便将敖凌拉入自己的梦境,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所思所想。
现在他们正站在一处玉阶前。白玉阑干围出一方净土,而雕琢精美的白玉台阶层层往下,是一片噩梦似的血海,无数奇异的尸体起起伏伏。
敖凌脸色骤变, 浓眉紧拧, 周身幻化出银色铠甲 ,沿着他腿部攀援而上, 铮然一声,在他颌下扣紧。
他依然是凡人的形貌,却披上了当年征战时的银甲。龙皇太子一人一枪横挑魔界的威势重现,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血海,好半天才敛去遍身杀气。
“她想起来了么”姬尧语速很慢,一弹指,血海中绽出一朵白莲虚影,转瞬即逝,花瓣落进血液中, 逐渐沉下去。“一转眼就是一千年时光如梭啊,敖凌。”
敖凌平静下来,淡淡回答“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瞬间。”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很有意义的一瞬间,也许比他过去所经历过的无数个千年都要更有意义。
“这么说话,被天主大人和我父王听到,我们可能要挨骂。”姬尧笑了笑,“在他们眼里,或者在天地之间,我们还只是少年。”
“可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们都老了。那场战争毁灭了太多”
敖凌看着他,似有动容“我记得,从魔界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愿意见人。”
“是。总觉得手上的血洗不干净。”姬尧晒然,幽黑的眼瞳犹如夜空,凝视着敖凌,夜空中浮现出一轮太阳。“你是我们几个里状态最好的我出关后才听说你在战场上捡了朵花儿回来,栽在自己庭院里。龙皇太子,养花。狐狸跟我讲的时候,差点笑抽过去”
敖凌眼瞳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嗯。那段时间,幸亏有卿卿。”
他们第一次拔剑,面对的就是千万年不见一次的巨型战场。这些年轻的神明经历了比他们的父辈更多的战斗,尤其敖凌,乃是在血与火之中洗练出来的真龙。因着他显赫的功绩与实力,他恋慕神识未开的小仙也罢,投身轮回也罢,上界无人敢置喙。
唯二有资格批判他的人是他的父母,也舍不得。
敖凌忽地说“我知道你一直不赞同。”
姬尧点头。作为朋友和战友,他们几个是少数敢对龙皇太子讲几句真话的人。
相比狡诈的狐族太子,姬尧更为坦诚 ,曾散漫地笑着说,她配不上你。
当年的敖凌闻言,一怒之下用龙炎将姬尧烧出了真身,而千年之后,敖凌只是沉静地说“你说的的确不对。现在想起来,其实是我配不上她。”
“我活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卿卿却远比我通透,比我坦诚。我一直觉得,卿卿会不会是因为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我,像一张白纸,只被我染色,所以才不拒绝我。”
“我一直不相信她是真的爱我,而卿卿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脚下血海翻涌,妖尸沉浮,发出腥咸恶臭。当年,他就是在这样的血与火中 ,见到了她。
紫荧真人随身携带的莲子在战斗中失落一颗,以妖魔血肉为壤,结出一点莹白苞蕾。那时候他刚手执捅穿妖王心肺,半边脸被魔气所伤,鲜血淋漓,一低头,血珠落下去,点在花苞正中 。
那一刹那,天地都寂静。
敖凌深吸一口气,握紧枪杆。
下一瞬,怦然一声。
是一朵花开的声音,也是一颗心跳的声音。
龙皇之血点化了她,出身于魔界的花蕾初开神识,于广阔天地间第一眼,对上的,就是如旭日初升般金光灿烂的他的眼睛。
敖凌回忆起当年,落在尸山血海上的目光都柔和了些许。“她投身轮回,吃了不知多少苦”男人沉重地说,“只是为了学会爱我。”
“但其实她原本不必吃这些苦。是我的错”
敖凌清寒的声音微微喑哑。
姬尧把手放在他肩上,转头看向血池“没有人有错,有些事,是不得不经历的。”
“当年你心情不好。”姬尧的语气充满怀念,“常来找我们几个喝酒,我只觉得你矫情。什么爱不爱的你是天主长子,未来三千世界最尊贵的神,她一介小仙,再怎么拜服你、敬爱你都是理所当然,能承蒙你青眼已经是罕见的运道,怎么可能会离开你你在害怕什么”
敖凌看他一眼,姬尧笑起来“当然,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怕她离开。”
敖凌当年忍耐着不问,和林卿卿主动下界,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我小看了她。”姬尧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自请下界她怎么敢。”
或许是他小看了爱情。爱情这件事跟法力和修为都无关,跟是仙是神或只是一介凡人也无关强横的人也会被柔软情丝网罗,孱弱之人也会因炽热的情感爆发力量。
姬尧隔着白玉栏,俯身看了一会儿血海。直到幽黑的眼瞳深处映出火一样的色泽,他忽地说“我理解你为什么爱她了 。”
“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还没有真的理解。”
姬尧神色变幻不定。
敖凌勾唇笑了笑,“不过也不需要你理解。我对我的伴侣的爱,为什么非得你理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