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灰白的兜帽披风, 脸上被半张银狐面具遮挡,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但是, 旭王的眼神却毫无陌生, 扬唇略带深意地看着他“诸葛霄,你还敢来见我”
兜帽下发出一声优雅轻笑,那人从容不迫走到旭王面前,自然地屈膝而坐。拿起旭王面前的诸多精美的小酒坛其中一个, 打开嗅了嗅, 便兀自饮了一口。
“王爷这话有趣,我为何不敢来”
旭王笑容依旧, 眼神寒凉“顾月息早就知道陪陵里的机密,以你诸葛霄的本事, 必然也早就了如指掌, 可你却一直未曾告知本王。崔家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反噬本王一口,此事说与你诸葛霄毫无关系,我看未必吧”
又是一声斯文雅致的轻笑, 面具后的人看向他,唇边扬起一缕春风般和煦微笑。
面具下的声音不慌不忙“王爷, 我是个情报贩子, 不是只做王爷一家生意的。上门都是客,虽不至于唯价高者论, 但也总讲究个先来后到。我的确早就知道废太子遗孤之事,可是王爷没找我,旁的人上门, 我总不能将生意拒之门外。”
旭王脸上的笑意全无,冷如霜刀。
他不信这个人不是故意的。敢这么肆无忌惮得罪自己,分明就是笃定自己上不了位,将来不会拿他事后算账。此人是敌非友,必须找个机会,杀了他
他引而不发,低声说道“你把慕容辰羲的消息卖给了谁崔家那个女人”
诸葛霄却微微摇了头,唇角微扬“王爷也太高看我了。封庄之人为了隐瞒慕容辰羲的身份,当年的知情人一口气就死了三个。七年过去了,顾月息都查不出来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晓得一清二楚我只是猜到一点蛛丝马迹。有人敢买这一点无凭无据的猜测,那是对方的魄力。”
“蛛丝马迹”旭王狐疑。
诸葛霄微微颔首“王爷还记得白漆吴吗”
旭王想了一下,依稀记得白晓风手下好像有这样一个人,后来有意投靠自己。
“那个白漆吴倒是个有点意思的聪明人。可惜差点运气,不然倒是适合在我手下做事。他虽是白晓风的亲信,却不甘于此,一面与六扇门接触,一面还想走王爷的路子。六扇门这边被我截胡,王爷那一边又遇到了安插在王爷手下的崔家人。就是他发现了,白家有一个小孩子跟王爷长得像。此人胆大心细,猜到了那孩子的身份,不想着立刻卖了消息,而是故意隐瞒了,想直接将人笼在自己手里。可惜,被晏清都抓住了。”
听到这个名字,旭王便觉得大腿一凉,霜刃擦过的凛冽犹在。
他眼底晦暗,牙根痒痒“晏清都杀了白漆吴。”
“是。”
诸葛霄点头,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笑了“说起来,晏清都才是此中高手。同样是悬崖上跳舞,他就跳得好看极了。一面能哄了王爷信他,一面还能骗来顾月息帮他,将我瞒得死死的。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把慕容辰羲藏起来了。还带着王爷的命令掌管了封庄,许进不许出。”
旭王想到当初晏清都是怎么对他发誓,怎么瞒骗自己的,想到他乖顺恭敬的面容下,那双幽隐华美的眼睛里,不知道何时对自己藏了杀意
恨意之下,更多的是愤怒不甘,本属于自己的所有物,妄想脱离自己手心的背叛感。
“王爷应该庆幸,幸好崔家人玩了一把黄雀在后。正因为有崔家横插一笔在先,打乱了他的计划,逼得他不得不与王爷隔空结盟,否则,揭露王爷炸毁陪陵之事的,就会是晏清都。彼时,我怕是得在幽禁之地再见王爷了。”
旭王满眼森寒,捏碎了手中玉瓷酒瓶“本王好歹庇护他一场,不信他能如此狠心。”
诸葛霄又笑了,笑容优雅又轻慢。
“你笑什么”
“我笑王爷贵人多忘事。王爷莫不是忘记了,晏清都为何会来投靠王爷。他本是在清苑县做他的纨绔衙内,日子过得好不逍遥。是王爷和王相想要在内务府安插个自己人,结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导致皇商禹城季家败落。不巧了,那正是晏清都的外祖一家。王爷手下青州冉知州,因爱女死在清苑县,与晏清都一家结怨。便借此机会,连晏县令一同入了大牢。晏清都因王爷,险些家破人亡。”
旭王冷眼看他“本王手底下的人多了,莫非每个人的因果业债,都要算在本王头上”
诸葛霄手指轻握,抵唇咳嗽了几声,笑得温雅“旁的人我不知道,但晏清都王爷别忘了,那姓马的是怎么一夕之间葬身火海的。晏清都这个人可是记仇得紧,而且,没有什么耐心。哦,那姓马的扬言要灭门晏家,好像也是狐假虎威,借了王爷的势。”
旭王眼寒心冷,反而温和笑了“这么说,晏清都是专程来找本王报仇的了”
诸葛霄微笑摇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想以此提醒王爷,这个人对王爷可不存在什么香火情谊。王爷对他,最好不要报什么没必要的期望。”
旭王冷笑,看着诸葛霄“有件事,本王一直很在意。当初晏清都来投靠本王,本王疑心他是贺兰凛派来的奸细卧底,可是他杀了崔权。现在,本王就想知道一件事,崔权当真是死了吗”
如果连崔权这件事都是假的,那么就证明,贺兰凛与崔家连成一气,局势才险了。
诸葛霄闻言,抬起了头,微笑道“那么王爷肯为这个消息,付出什么价码”
“你想要什么”
诸葛霄但笑不语,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旭王。
旭王垂眸看了,眸光锐利看向他,笑容寒凉“好大的胃口。”
诸葛霄微微叹口气“不是我非要王爷断一指,实在是我这里遇到一点小麻烦,须得断一尾。何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一指一尾,于王爷和我,都已经是累赘。尽早斩断,或许所得更大。”
旭王眸光沉沉“话虽如此,本王如今烈火烹油,看着光鲜,实则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若这一指弱点不甚叫人抓住了,又当如何”
诸葛霄似是想了想“我不会白要王爷蒙受损失,这样吧,我也免费送王爷一则崔家的消息”
旭王笑容深意“神机子手中的消息有的是,于你又算得了什么。做生意自当等价交换才是。诸葛先生说呢”
他一见那纸上所言,便知道这狡诈的狐狸是难得栽了跟头,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要趁机宰上一笔。
诸葛霄果然不笑了,沉默片刻,似是无可奈何“王爷想要如何”
“崔家敢算计本王,本王岂有不回礼的道理。本王要你,也掀崔家那条毒蛇一层皮。”
诸葛霄缓缓笑了“我还以为,比起崔家,王爷更想报复的是晏清都。”
“晏清都是本王的人,他就是再欠教训,也是本王自己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诸葛霄只是笑,他优雅颌首“对付崔家不难。只要王爷肯答应借我这一指,我保证,非但王爷不会有事,还会让崔家有苦难言。”
“好,那就击掌为盟。”
两手相击。
旭王深沉清亮的目光,和银狐面具下那双清润温和的目光,四目相识一笑。
两双眼睛深处,都各有暗影。
诸葛霄举起手中精致的酒瓶“定不负王爷所托。”
旭王扬了一下唇,一瞬不瞬盯着银狐面具下的眼睛“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崔权真的死了吗”
诸葛霄坦然自若,点了点头“死了。我亲自看过尸体,是他本人不假。”
旭王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像是松一口气,像是难以置信。
崔权死了,于他固然是一件极好的事。可是,难以想象,那样一个枭雄就这样随随便便死在晏清都的手里了。
不过,想一想晏清都月下那一刀,此人嚣张狠厉不管不顾,关于隐忍伪装。若是有人觊觎他,强行下手,被他反杀顺理成章。
旭王不知道晏清都是靠雨霖铃借了焚莲内力,见他上次展露出的超凡武力,便以为晏清都本就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只是一贯在自己面前伪装平庸。
诸葛霄也微微感叹“王爷君子风度,美人在前,也坐怀不乱。自是不知道,美色杀人,再高深的武功也无可抵挡。”
旭王想起书桌上那一刀,淡淡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只扬了扬手中的酒瓶。
比起崔权,自己不过被威胁一下,忽然便心平气和多了。并且忍不住觉得,那个人对他倒也不算无情。
诸葛霄达成所愿,饮了瓶中之酒,便起身告辞。
他离开之后,旭王捡起他丢在地上的酒瓶,细细转看,看到那冰瓷边沿残留的一点血色。
旭王眼眸微眯,果然,诸葛霄受了重伤。
看来,这是狐狸尾巴被人揪住了。
顾月息和风剑破日夜兼程,在八月十七日回到汴京六扇门。
一回来,他们便一道去拜见高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