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张坤整张脸扭到了一起,没大弄明白帝辛是什么意思, “回到哪去”
他们都是打东北来的。现在的东北, 建起了伪满洲国, 完全成了那群狗日的小倭寇们的把控着的土地, 进得去出不来的,他总不会还想回到东北去
不论是张坤还是齐觉, 都神情里都有几分不以为意的悠然自在, 像是没怎么把帝辛的话听到心里去。
“我想回到东北军里头去。”
脑子里一阵晴天霹雳。
脸上存余的几分不以为意尽数退了下去,张坤和齐觉两个人,整个都被震傻了。
这年头, 有点钱有点权的,哪个不紧着安逸的地方跑
国民政府的总统都没上赶着要去送命, 还让法院把他们从前的老东家、前不久刚挟持过他、压着他去带头抵抗倭寇的韩总司令判了个十年囚禁。
“陆云生”他一个四十好几、差不多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上赶着要去送死干什么
张坤瞪着帝辛鼓大了眼睛,就连从前维持着一张温和假面惯了的齐觉, 一下子也没能把下巴合拢来。
明明是他要来求人的, 最后, 却是被囚的两个人有点被吓坏了。
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帝辛面上的神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直到这个时候, 才终于就着那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体会着那股涩涩的清苦在口腔里漾开。
“你到底是老糊涂了、脑子不清醒还是犯了疯病、要我和老张找人来给你治治了”
到底是一个从枪口下讨着命活过来的军人,又自来做惯了统帅、没受过什么人的忤逆,齐觉性子再好, 也只是相对起一众的暴躁惯了的军人而言的。你不能指望他像个普通的读书人那样,性子温温吞吞的,不刻意去激、就起不了半点火花。
“你可甭忘了,当年从东北战场上逃下来,是你跟我哥俩说,当东家的和执政的不稀罕咱们当兵的命,你就是情愿死在倭寇那些狗日的杂种枪下,也再不同他们那些拿咱们命当过家家玩儿的杂碎闹了”
张坤性子可比齐觉要暴躁多了。
他瞧不惯“陆云生”现在那不把这事儿当一回事儿的面不改色和从容,觉得现在成他和齐觉来替着这不懂事儿的老家伙操心了,心里腾地蹿起一股火,猛地打位置上站起,屁股后头整个椅子都被他起身的力道给掀翻在地。
“有事儿好好说,先别搁这吵吵”
齐觉拧着眉,拉住了有点激动的张坤,站起来替张坤把椅子扶正,用力地按着张坤的肩膀,动作强硬地压着张坤重新坐下。
“你也收收你的暴脾气。还当你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生气不伤身体呢你”
拍了两下张坤的肩膀,看着张坤连杯子也不用了,直接拿着茶壶灌了几口茶水,好不容易止住了心里的火气,齐觉这才重新把矛头指向了帝辛。
“我说陆云生,你可真行。从三一年九一八过去到现在得有快六年了六年的时间,你就守着你那陆宅、你那点钱,怎么也不肯出来见我们一面,现在好不容易知道把我们叫出来了,也不先说说这六年疏远我们的时间,该怎么给我们道道歉,一来就说你要回去打仗”
齐觉换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帝辛,“合着陆云生你是嫌我和老张命大,从前在战场上留下的暗伤不够多,这是存了心的要把我和老张给气死呢”
他不知道如今的陆云生已经不是真正的陆云生了,也不知道“陆云生”如今那看起来确实是不显年纪的身体,在有了帝辛到来后的功德金光调理后,已经是这身体能够有的最佳状态。
他看着如今有点沉默寡言的、看起来清冷寡淡了不少的“陆云生”,只以为是他这些年自己把自己给关在他那陆宅里头,自己把自己给憋傻了。
“别看老张这些年脾气没改多少,但他想得可比你明白。你可甭忘了,这华夏民国如今是被攥在国民政府的手上的。国民政府的大总统都不把倭寇当回事,你跟着跑去掺和什么”
齐觉和张坤这些年身子骨也都还硬朗,没拄过拐杖,他觉着他手里现在要是又跟拐杖的话,他也恨不得就一棍子敲到“陆云生”脑瓜子上,一下把他敲醒去。
“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所以你们也不用怀疑我是一时意气、或者脑子一时发热、犯了癔症。
瞧着帝辛一点也不把他们的愤怒放在眼里,手里还不是把玩着那白瓷的茶杯,齐觉和张坤
现在这“陆云生”把话说的
怎么就这么气人
都是战场上下来、看惯了生死的,这要是其他的一般人,你看看他们谁还管你
“你们看看这雨。”
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瓷杯,帝辛起身,推开了梨苑临街的木窗,感受着那还没停下的、透过窗栏打湿他脸上细小绒毛的微雨。
“这几天,上海都在下雨。”
“每一年,上海下雨的时候,我都在想,三一年的那一天,和天上的霞光几乎融在一起的、红彤彤的血色,是不是早已经被这样的雨给洗刷干净了。我觉得应该是的。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这心里的那一片血色,却怎么也洗刷不干净。”
帝辛语气平平淡淡的,全然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阐述着陆云生来到上海那几年里的心理和想法。
齐觉、张坤和原身陆云生,差不多都是生在同一个时候的人。
他们都是经历过封建王朝末代的人,也都是做过奴役、从封建社会末流低端走上来的人。
像他们那样的人,不似陆云生那样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候、用一种直震灵魂深处的方式打开内心,你是很难同他们说什么民族、说什么国家、说什么大义的。
原本,他们走上从军这条道,就仅仅是为了当兵的那点钱,是为了寻找挣脱死亡泥沼的最后那点出路。在他们的心里,所谓的那点“大义”,总会有人去承担的。
而那些人,不会是他们。
帝辛很懂这样的人,不仅仅因为他也是一个生而自私的帝王,也因为原身陆云生,也曾经是一个同他们一样的人。
老子从没像在东北那次那么狼狈过
“我从没像在东北那次那么狼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