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日映红霞。
破云而出的日头宛如赤色圆盘挂于天际,在厚厚的积雪之上染出一片橘色明光。
户部衙门外,几位穿着便服的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指着天上的太阳七嘴八舌开口
“我说宋大人,这天都放晴了,咱们做这些怕是没有必要了吧”
“是啊,这么大的太阳,哪里还有继续落雪的可能您这担心百姓是好,但着实不必矫枉过正。”
“还说呢,我这除夕守岁守了一整夜,白日里又应酬了一整天,本想着晚上好好歇歇,谁知道这刚上床就被您喊了起来。若是这雪当真落个不停,那为了百姓们,下官也就豁出去不睡觉了,可如今您也瞧见了,天上那太阳红彤彤的,显然这雪是不可能继续下了,要我说,您就放咱们回去安安生生补个觉吧。”
站在人群中,宋辰时忍不住蹙了眉头。
不过这忧虑之色,却并非因为这一声声的抱怨。
从昨天晚上连夜安排防灾之事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被指责非议的准备。
毕竟眼下正是休沐时节,不管是谁突然揪着别人来做事,都注定得不到一张好脸。
他的忧虑,在于这破云而出的太阳。
从昨天的大雪纷飞到今日阳光晴好,确然是好事一桩。按照以往的惯例,太阳一出,这场雪便是彻底结束,自也没有让人担忧的可能。
但不知怎的,他心中却一直隐有不安,总觉得若是就这般让众人散去,放弃防灾之事,怕是会酿成本可避免的灾祸。
可是直觉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根本没有绝对的说服力。
尽管他是三公之一,但若不能让这些人信服,那么安排下去的布置,怕是也不见得能落实地及时有效。
“诸位大人的难处我也明白,但今日上都虽放晴,可西南方的天却依旧阴沉,若是这阴云移至上都,怕是再度落雪也说不准,等到那时咱们再做准备,怕是就晚了。”
“昨夜本官请示陛下的时候,圣上也明确表示,宁肯空准备一场,也不能因为我等预防不足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所以还请各位大人协同共力,以便咱们有备无患。”
宋辰时斟酌着言辞,尽可能以和气的口吻劝说众人。
但若今儿个提出反对的人只有一个,他这番说辞到还有人肯听,可如今站在这里的近十位都是挑剔的文官,众人又一致觉得他杞人忧天,自己给自己给找事不说,还要拉着他们一起受折腾,所以当他这话一出,便有人忍不住冷言道
“陛下那么说,是因为昨儿个这雪有下大的趋势,所以陛下才会为防生灾如此安排。可是今儿个大家都有目共睹,这天再晴朗不过,根本不像是会下雪的样子,您这还要大家陪着一起折腾,这不是玩弄我们呢嘛”
“可不是么只是因为您觉得西南边挂着阴云,便说大雪将至,那我还说西北边天空透亮,一看就是晴好之兆,没有必要做这些无用功呢”
“就是,这雪年年下,也从来没见有什么事儿,今年就突然不对劲了,谁信啊”
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话,宋辰时实在是有些头大。
因为这些话客观来说句句在理,若非心中那莫名的直觉,他也要觉得自己此刻的执念有些莫名其妙。
眼下看来,除非他能证明大雪还会再继续落下,才能真正说服这些人听他的安排。
可是他要如何证明
昨夜劝说陛下,还有纷飞大雪,可是今天这阳光灿烂,谁人又会相信
眼见着宋辰时一时无言,众人知道他无法自证,所以这厢再度开口
“罢了,宋大人,下官们也不为难您。是这,您这边有圣旨在不好违令,那咱们也进宫去请一道圣旨,这样一来,咱们各方都不难堪,您觉得如何”
这话听上去是在问宋辰时,可不等他开口,却有人先应了声
“我觉得刘大人这主意好,咱们也进宫去请一道旨,相必陛下见了今日这天气,定然自有定夺。”
“走走走,算我一个,我也去我也去”
“诶,别着急啊,等等我等等我”
宋辰时见状忙不迭拦人“大人,各位大人且稍待”
然而不管他怎么拦,终归是只有他一人,那些文官则是拥在一起,一股道都往加皇宫方向行去了。
眼见着再也拦不住,宋辰时也只能就此作罢。
毕竟这些都是与他同朝为官的同僚,他总不能跟以往对西山军那帮粗汉子一样,直接用硬手段。
况且这也不现实。
眼见着人一窝蜂的离开,随侍在宋辰时身边的劲叔不由出声劝慰
“老爷,今儿这事您也别往心里去。左右您盼的是百姓们安好,如今这天气放晴,不比雪落不止要朝廷赈灾要好上多少倍不是”
宋辰时抬头看着西南方的阴云,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是当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便是领了罚都无悔。怕只怕这场雪没有这么容易彻底散去啊”
御花园中,厚厚的积雪早已被宫中花匠铲除,朝阳的明光投射在树梢的落雪之上,映出一片绚烂之色。
望着雪中盛放的腊梅,刚从周帝宫中请安回来的周帝忍不住顿下步子,朝着那株梅树走去。
嗅着鼻间隐隐的幽香,周帝忍不住闭上眼睛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古人这句诗倒真是妙不可言。”
听到周帝这话,旁边的周恒忙不迭道
“陛下若是喜欢,老奴待会儿便折几支梅花插瓶放到御书房去,这样您处理折子累了,也能嗅着这梅香放松放松。”
然而听到这逢迎之言,周帝却是睁开眼睛
“不必了。折进瓶里的梅花,终究是失了风骨。”
见周帝似有不悦,周恒忙不迭笑道“陛下说的是,这梅花果然还是要长在外头才有傲雪凌霜的坚韧。”
昨儿个被周帝多罚跪了一个时辰之后,周恒今日算是长了记性,触犯皇帝的话那是一句也不敢乱说,可也不知怎得,今儿个不管他怎么捧着陛下,怎么扮巧卖乖,好似都不能让陛下开心。
一想到昨晚的事情,周恒这心中便越发不平衡起来
凭什么宋辰时那个莽夫能早早的离开,他却还要再多跪那么久
而且昨儿个若不是宋辰时不管不顾的面君,哪里有他遭受的那些委屈
说起来,昨儿个宋辰时那老小子还说什么雪落成灾,可是现在往天上瞧瞧,头顶挂的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