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周帝亲迎满面风尘的老臣上前,并赐座御前。
进城之后,年迈的相国大人并没有在易家众人的迎接下回府,而是选择了率先进宫面圣。
如果说先前离开之时,易相还是精神矍铄的老者,那么此刻的老人,纵然已经在进宫前专程梳理过,但却还是不减面上风霜。
这一趟出行,不管是长途奔波的劳累,还是沿路所见而生的悲悯与愤慨,都为老人增添了不少沟壑。
也是在这一刻,周帝才清楚的感觉到,这位三朝元老,是真的已经步入人生的迟暮之年。
“易卿一路辛苦,该回府先歇息才是,不然朕见了,都要觉得自己苛待老臣了。”
满朝文武中,周帝最敬易相,说话态度也最为和软。
尽管卢之南和宋辰时同样位列三公,但周帝却还是脾气上来该骂便骂,毫不留情。
这也是为什么卢之南一心要和易相争个高下的原因。
作为从龙之臣的他,始终矮了这前朝旧臣一头,对于一直以来忠心侍上的卢之南来说,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听着周帝这话,易相笑了笑
“陛下待臣亲厚,谁人敢说苛待。此番进宫,实在是因为沿途诸事颇多,容不得老臣缓一缓再与陛下叙说呐”
说到这里,易相叹了口气,面上显出怅惘之色。
见易相这般,周帝的神色也随之凝重
“西南七府可是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先前李迎勤征税闹出的事情,现在虽已平定,却仍有风波,如是有人再借机生事
就在周帝猜测之际,却见易相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这事,只是沿途一些见闻罢了。”
说着易相将这一路所见娓娓道来,尽管老者尽力平和,但从那一字一句中,周帝还是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情感。
“不光是这些。如今雪灾虽除,但余波却仍在,外面不比上都,先前户部送去的物资木料良莠不齐,很多东西都不能用,老臣回来之际,还有百姓无处容身,虽然各州府调动府军压制此事,避免流民乱窜引起骚动生变,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更非陛下立国之本呐。”
李迎勤办事不靠谱这一点,周帝心中早有准备。
但先前他捅出那么大一个篓子是一回事,如今在物料之上闹出问题,导致原本稳妥的安民之计出了纰漏,造成这样大的隐患,却是完全出乎周帝意料。
“朕简直想砍了这夯货的脑袋”
周帝猛一拍桌,气得看向周恒,“传朕旨意,李迎勤监管不严,贬其为儋州县令,何日儋州民富无忧,何日再允其回上都”
周恒闻言一个秃噜,忙不迭应声去了。
一出御书房,却拍了拍胸脯,显然刚才吓得够呛。
要说李迎勤也够惨,户部侍郎的位子没做几天,如今却是一贬再贬,先前虽然撤了户部的职位,但至少人还在上都。
现在好了,一下子被陛下支去儋州那个偏远贫瘠之地,还说什么儋州民富无忧才能回来
作为大周最穷困潦倒之地,若是儋州百姓都富起来了,那上都城里怕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拿着金子上街了。
这简直是将李迎勤那家伙一辈子流放到儋州了。
周恒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出宫传旨去了。
然而御书房内的对话,却仍在继续。
“李迎勤是当罚,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安抚赈济受灾州府的这些流民。”
许是刻在骨子里的儒雅之气使然,面对周帝方才的震怒,易相仍旧是平和不惊之色,闲话般与周帝论说接下来应有的安排。
“既是户部任上出的问题,自然还是交给户部去收拾烂摊子。走了一个李迎勤,户部又不是没人了。”
说到这里,周帝似是想起什么,咳了一声道
“那个,易卿啊,先前李迎勤闹出大乱,朕着急让人顶上户部的职缺,便将先前在户部任侍郎一职,却被调去兵部的李泽明重新调了回来。”
“按照他的资历,应当担得起尚书之位。况且这些年本该早就将他调回,但朕一直忙忘了这事,如今便算一道予他补偿。”
“沈正涛那边,直接调上来坐尚书的位置,真怕他一时承不住,所以先让他做个侍郎磨练磨练,待过个两三年,再将他拔擢上来。”
许是因为早就答应了易相,要将沈正涛往上提一提,结果自己最后却听了贵妃建议换了人,周帝此刻面对满脸沧桑的老人,心里莫名发虚。
由此,话也比平素多了几分。
“不过你放心,先前提说的侯茂彦和翟高卓的事情,朕也已经安排下去了,给侯茂彦那小子吏部侍郎的位子,翟高卓送去了兵部,正好在他老丈人之前待过的地方,也算有些根基。”
说完这话,周帝仔细留神着易相的神色。
然而老者却依旧面色平和,既没有不满非议,更没有欣喜或满足。
就在周帝捉摸不透之际,却听易相一沉吟,开口道
“调任之事,陛下有自己主意就行,老臣相信陛下的决断。只是有一出,老臣想说几句话。”
周帝神色一凛,心道来了
然而易相一开口,却非是对李泽明提出质疑,而是谈说起另一个人
“翟高卓乃当年的文举状元,在户部任职一段时日后,便在临安一待十年,此前从未涉及兵部和军马之事,留他在兵部,老臣觉得不妥。好钢用在刀刃上,微臣想为陛下举荐一人,取代翟高卓的兵部侍郎。”
“哦”
周帝一愣,关注点却不在由谁取代,而在翟高卓的去路,“那翟卿家怎么办”
如今户部已经没有空缺,除非从户部也摘出来一个人。
可这样的话,那就太明显了。
在周帝的疑惑与屏息中,易相缓缓开口
“上都云阳府尹。”
“云阳府尹”周帝微有失态,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从官位品级上看,翟高卓从杭州府尹调任上都府尹,算是平级调任。
但事实上,杭州府尹在杭州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可上都府尹在这皇城脚下,却是最鸡肋的存在,从实权来讲,已经算是贬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