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山离楠都不近, 大巴车足足开了六个小时才到。
丁幼禾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嗅着风里的海腥气, 看看从身边走过的皮肤黝黑的当地人,又瞟了眼肤色冷白的元染,“你真是这里的人吗”
元染牵着她的手,抬头看路牌,“南叔接我走的时候,我才六岁。”
“难怪呢。”再多待几年,就该被海风吹黑了。
元染凭着孩童时期的一点记忆,好不容易找到开往山村的小巴士,两人坐在最后一排,颠簸得就像坐过山车随时要被甩出去。
“你后来回来过吗”丁幼禾看着曲折的盘山路, 路牙子就贴在轮胎边,感觉司机稍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山崖。
“没,”元染神色淡淡,“家里原本只有我和奶奶, 两人都进了楠都,再回堰山也毫无意义。”
“那你父母呢”
元染看了她一眼,“妈妈死了,爸爸从没回过堰山。总之, 都没见过。”
丁幼禾喃喃,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元染笑了下, “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
丁幼禾偷瞄了他一眼,俊朗的侧脸不带半点感情。
不都说近乡情怯吗在元染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幸好,元染记忆里的村庄还在,虽然物是人非,到底还留着他家那栋老宅小院破落,连锁都没有,推门进去的时候,蹲在里面晒太阳的野猫嗖地一下蹿到墙角,绿油油的眼睛警觉地盯着他俩瞧。
一间主宅、一间小厨房,加上个院子,到处挂着蜘蛛网、长着青苔,显然太久无人出入,落败不堪。
“你在院子里等吧,房间里估计脏。”元染说。
“不要,”丁幼禾挽住他的胳膊,“我跟你走。”
一如所料,一推门,十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子里顿时灰尘漫天,呛得人咳嗽不止。
里面没通电,靠着从门口照进来的光,只见茶几上的杯盏都还摆放着,虽然早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南叔来的当天,奶奶就带着我跟他走了。”元染的目光停在茶几上,“杯子都没收。”
很显然,其他行李更是没拿。
丁幼禾看向墙角边的一辆儿童自行车,很小,歪在那里,像是被孩子随手丢下的。
脑海里闪过曾在京南故居见过的小元染,肤色白皙,眼神敏锐,像藏在黑暗里观察着人的小兽,细胳膊细腿,正合适这小车的身高。
“这是你的车”
“嗯。”元染似乎笑了下,“从前唯一的玩具。”
丁幼禾沉默地走过去,扶起车,掸了掸坐垫上的灰尘。
她忽然有点明白,当初在京南故居遇见小元染的时候,为什么他会是那么倨傲的模样。如果换作是她,忽然从贫穷的环境被带入那样奢华的生活,大概也会竭尽所能的自我伪装、自我保护吧。
谁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改变。
要么是被他人所逼,要么是被自己所勉强。
元染大概是后者。
“别擦了,太脏。”
“就是灰尘而已,”丁幼禾笑得明媚,“但上面有你的回忆。”
“也不是什么好回忆。”
丁幼禾没说话,目光落在沙发上的一个红色绒面的册子上。
那是本老式相册,她小时候丁止戈也有一本,里面都是她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透着胶水味儿,充满年代感。
元染瞟了眼,“当时奶奶拿给南叔看的。”
“那为什么没带去楠都”
“不知道,”元染随意地在房子里走动,似乎从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童年的影子,“什么也没带,这个自然也没有。”
丁幼禾将册子拿在手里,随意地翻开一页。
照片上都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只一眼,她就确定了这是元染的妈妈。
太像了,狭长的凤眼,冷白的肌肤,包括不笑时的超然脱俗和笑起来时的人畜无害,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你妈妈真漂亮。”
“没什么印象,她死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元染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稍显褪色的相片里、仍旧风华绝代的年轻女人脸上,“只记得她总是不开心,成天坐在村头发呆。”
丁幼禾本想问为什么不开心,想想元染那会年纪那么小,大概也是弄不清的。更何况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儿子,和婆婆生活在山里,丈夫从未归家,自然不会有多开心。
所以也就没继续追问,只是一张张翻着影集,一边感慨基因的神奇元染真的是分毫不差地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再加上一点不知道是不是从父亲身上继承来的儒生气,就成了如他如今的模样。
“啊还真回来人了”
一个略带乡音的男声传来,丁幼禾和元染回头,才发现是个四十出头的本地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俩。
“你俩是啊,这难道是阿元”
对方似乎见过小时候的元染,迟疑地叫出他的乳名。
可元染离家太早,并不记得对方到底是谁,只好点点头,“是我,我是元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