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朝,咸祯年间,豫京。
铅云低垂,天色晦暗,燕子打着旋儿贴着湖水面上飞过去,似乎酿着一场大雨。
行人忙早早的各回各家去,一路上都是快步行走的人,不多会儿鸳鸯湖边就没了人迹。
这些赶着避雨的活人们哪知道,鸳鸯湖底的淹死鬼们,这会儿却是热闹的很。
许久没有新人淹死在鸳鸯湖里,这不,今儿,来了一个。
“看妹子年纪轻轻的,刚及笄吧,怎么就淹死了”湖底最爱说话的婆娘婪春,带着一帮大姑婆小娘子,迎接刚刚淹死的新人。
别说,这新来的小娘子真嫩,本来就长的清瘦白皙,这一化成鬼,更是怯怯的让人心疼。再细着看,哟,她衣裳上还打着浅水绿银纹呢,看来还是个家境殷实的。
婪春笑得很是热情,不断打量小娘子,可眼底却忽然浮上些意味深长的猜疑。
“我说妹子,阳间这会儿大天白日的,你总不会是失足落水的吧姐姐猜猜,莫不是为了什么男人伤了心,就一心寻死在鸳鸯湖里了”
“不、不是,没有没有。”还没从死亡的事实中完全回过神来的小娘子,显得怯然又迷茫,慌张的摆了摆手,“我、我确实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湖边路滑。”
“哎哟,真是可怜”有个半老徐娘感叹着捂嘴说道,只是听她的口气,实在听不出半点可怜的成分。
反正大家都是死人,谁又可怜谁呢
婪春热情的拉过小娘子,给她介绍在场的各位姑婆娘子们。这鸳鸯湖里的男鬼们也在不远处站着。小娘子一个个的看过去,不难看出众鬼生前都是市井小民的身份,偶有几个家境还可以的,大都嘴上笑着,眼底却噙着麻木。
“妹子,姐姐和你说,我们这湖里的生前都是良民。尤其我们十几个姐妹,各个都是良家女子。”婪春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只是说到这里时,忽然斜眼望着一个方面,朝那边顶顶下巴,示意小娘子看过去,“只有那座房子里住着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远着她点。”
小娘子诧异的顺着婪春的视线看过去,看见那边有座很不错的房子,独门独院的。湖底昏暗,那房子的主人好像走了出来,手中提着盏缀着绿色围帘的朱红纱灯,纤丽婀娜的身影在灯火的后面若隐若现。
隔着冰冷的没有阳光的湖水,那女子发髻上却有什么东西被纱灯的火光照出一抹炫目的透亮,随着湖水的波动,形成朦胧的涟漪。
小娘子定定的瞧着那处,原来,那是一把插在髻上的玉梳啊。
“哧,不过是家里有点钱,烧给她的首饰金贵些罢了。再金贵的东西,也挡不住她不守妇道的事迹。”
小娘子被婪春满是鄙夷的话唤得回神,发现在这里的女鬼们都和婪春一个脸色,十分看不上那个提灯的女子,尽管她们的腔调里还带着满满的嫉妒和酸味。而那些男鬼,脸上的轻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各个眼底都噙着急色,望穿秋水似的。
女子步步如莲,不疾不徐,终于走到了小娘子的面前,轻声细语道“姐姐来迟,妹妹一朝魂归地府,定是受惊了。姐姐那里地方宽敞,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住下来,待你家人给你烧了房子来,你再安顿回来。”
一语说罢,却是没有等到回答。小娘子呆呆的望着女子,甚至浑浑的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觉得那声音如春日里山涧的泉水似的,触及耳边都带着温软和清丽。
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小娘子的表情是那样的惊讶震撼。
纱灯橘红色的火光无尘无瑕的盈满这片天地,女子容颜剔透,螓首蛾眉,发若乌丹,云髻雾鬟。
她安静的像是鸳鸯湖浅水里生出的那些深蓝色的鸢尾,自有妍姿艳质的芬芳。她微笑着,唇边涟漪缓缓,双目中甚至浮升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小娘子僵立的不能动弹,和那些男鬼们一样,始终注目着女子。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样风流媚骨的一张脸,静致而温艳的气度,小娘子想,自己若是个活生生的男儿郎,只怕会毫无反抗力的沦为眼前之人的裙下臣。
“哧。”沉寂中,婪春不屑的声音,终是惊醒了众鬼。
同婪春交好的那些姑婆娘子们,也跟着出声说道“瞧她这假惺惺的样儿,恶不恶心,不就是房子大点么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住的地方,晦气”
婪春忙拉过小娘子说“妹子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偷汉子被夫家沉塘的这种女人你离她远点,小心她把你带坏了”
小娘子倒吸一口气,显然是没有想到这样仙姿玉貌的女子生前会是个荡妇。她看看女子,再看看婪春,摇摆不定的不知该不该跟女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