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是曲朝露
不可能,不可能。刘亦贤心里不断呼着不可能。
他不相信记忆里曲朝露面黄肌瘦,脸上长着斑疮,他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嫌恶,而那样的她还和一个卑贱的下人衣冠不整的缠在一张床上。
丑陋的恶妇,下贱的行为,直到曲朝露被沉塘处死,刘亦贤心中对她的印象也依然是这般。而眼前这风姿艳质的娘子,尽管面目苍白,有一种近乎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她正看着他,神色淡漠如在无人之境,却依旧不改她双眼与生俱来的秋水空蒙。
月色凄清,长街上烛火点点,铃声渐次,她静静立在相府艳红的灯笼下,清艳不可移目。
“你、你是谁”刘亦贤脱口而出。
曲昙华悲怆低吼“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了吗你亲眼看着我姐姐被沉塘处死,到头来你连她的相貌都不识”
刘亦贤心中大震,这下信了面前是曲朝露的亡魂,一时惊恐,退了两步,却又忍不住道“你怎么会生成这样”
曲昙华苍凉道“我姐姐本来就是如此相貌,我还想知道,为何她死的时候会那样狼狈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刘亦贤哑然,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发觉视线像是黏在曲朝露身上,整个人似乎坠入一个茫茫旋涡里,除了为她的美色惊叹和惋惜,竟忘了还该怎么样。
“朝露,你、你原来你这么美,早知这样我我不知道你有如此姿色”
如此姿色,曲朝露唇角拉开一道冷冽的弧度,若刘亦贤早知晓她如此姿色,便会留她一命是不是
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无声的碾成粉碎。曲朝露满目悲怆,好像在大雪中迷茫失去方向的孤狼,哀伤深入骨髓,心中空洞只剩下淡漠和绝望。
她和刘亦贤是近乎盲婚哑嫁,连拜堂时候都是他弟弟替的他,她也没指望刘亦贤能维护她。她甚至不怪他分毫,她只恨那个算计了自己的人。
从她死开始,刘亦贤往后如何,俱与她无关,他们缘分已尽。如今陌路相见,他说什么都好,哪怕是被她吓跑,她也不会多难受。
可他说了什么
如此姿色
她曾被他厌恶嫌弃,被他的家人判了死刑,成了亡魂一缕。如今相见,他却只盯着她的脸,说这近似调戏的话
曲朝露怒色尽现,心中戾气再度翻腾,她拼命的镇压。
严凉无声走到她身边,手在曲朝露背上一抵,送入一股清气化解了她的戾气。
“城隍爷”曲朝露转眸望他,眸中泪光点点。
刘亦贤也注意到严凉,乍一看心中一震,再看瞬间变了脸色,惊恐失声“你”
严凉面无表情,冷笑道“刘亦贤,别来无恙。”
“东、东平侯”
严凉目光如剑,眼底有着冷焰跳跃,一字字道“吾乃明灵王”
刘亦贤浑身都在发抖,咸祯帝亲封的正一品“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他感受到浓烈的沙场狠戾之气从眼前人身上传来,同来的还有身为一城之神的威压。还活着时的严凉便总有着让人提心吊胆的杀伐之气,如今这种气势不减反增,刘亦贤得靠着下人搀扶才能站稳,口中嗫嚅“城、城隍”
他壮起胆子不看严凉,目光落在曲朝露身上,带着股殷切的口吻“夫人,你和我回家吧,你是我刘家妇,哪怕是鬼也是我刘家的鬼”
“你住口”曲昙华听言怒极,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拔掉头上尖利的金钗冲向刘亦贤
严凉立刻握住曲昙华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带到身后,自己上前两步,挡住身后姐妹两个。
“刘亦贤。”他毫不留情的奚落,“同是男人,我真是以你为耻日后你下了地府,我定好生招待”
刘亦贤被这话吓得差点晕过去“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严凉吼道,“全豫京之人死后皆由我管,就是你爹刘志文,最后也要落到我手里刘志文做过多少黑心事他心里清楚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谁也跑不掉”
曲朝露心中震动不已,刘家和王相是一党,与严凉从来都是对立的,她知道他恨极了他们,也知道他们手上必不干净。
只是严凉现在是站在她身前的,像风下松,为她和昙华遮蔽风雨,和刘亦贤的言语往来间占尽阵仗,不论是出于什么初衷,至少都帮着曲朝露和曲昙华狠狠出了一口气。
此刻即便有再多的委屈心酸,再多的羞辱和悲愤,能有个宽阔的身影霸气坚定的站在她前头,痛斥让她心伤的人,这种感动和温暖都不言而喻。
曲朝露不由伸出手,勾住严凉的手,任由感动的泪水潸潸落下。
严凉稍回眸看了看她,没有挣开她,只是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放柔了语气道“不必再和他浪费时间,你送你妹妹回去吧。”
“城隍爷”曲朝露停了停,收回手,示意曲昙华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时,曲昙华忽然惊叫一声,伸手要抓曲朝露,恐慌不已。曲朝露一怔,这才意识到一刻钟已过,昙华再度看不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