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德仪是真狠得下心,连夜从井里打来几桶冷水把自己硬生生冻了一夜, 第二天一醒来头重脚轻, 连眼睛都睁不开。
耳边模模糊糊地能听见璇玑和玉衡担忧关切的声音, 可又怎么都醒不过来, 直到太医来后开了药,两个宫婢想方设法给谢德仪喂进去, 才慢慢好转了起来。
就这样,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
璇玑和玉衡二人红着眼, 焦急地守在她床边,几天几夜的眼睛都不敢闭, 生怕主子出什么意外。
如今见着谢德仪悠悠转醒, 二人皆是喜极而泣,璇玑忙倒了杯温水给她,喜悦中难掩忧心“主子, 您可吓死奴婢了。”
谢德仪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怕,主要她对感冒的印象还停留在前世,再怎么严重输几天液就没事儿了, 谁能想到这么一昏迷就是三天呢,再不醒过来, 怕是脑子都得烧坏了。
她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由玉衡小心将她搀扶起来,强撑着抿了口水,干涩的喉咙总算舒服了一些。
“外、外面怎么样了”谢德仪虚弱地吐出几个字,沙哑的嗓音令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璇玑知道她的心思, 犹豫着抿了抿唇“主子,宫内有些风声,说您的重病,是是安嫔娘娘动的手脚。”
虽然传得不是很厉害,但也是有鼻子有眼的,之前安嫔和自家主子的明争暗斗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加上安嫔本就处于下风,谢德仪这么突然一病,众人怀疑到安嫔身上倒也是情有可原。
谢德仪眉间皱得更深,惨白了脸色因为薄怒染上些许不自然的红晕“那宣昭仪呢”
璇玑面上显出几分为难“这几天皇上都歇在灵犀宫,所以”
所以哪有不长眼的敢去挑衅宣昭仪呢。
即使原本没想借此事给宣昭仪造成重创的谢德仪,听着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人家却还是好好的一点都没受影响,也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皇上这是一点都没迁怒宣昭仪的意思
略微有些干裂的唇被她要出一丝血痕来,璇玑见了忙柔声安抚道“宣昭仪毕竟受宠多年,主子,咱们应当徐徐图之,不能心急啊。”
玉衡也劝“主子宽心,至少经此一事,安嫔身上的污水是洗不清了,正好能除了您的心头大患。”
谢德仪怏怏地闭上眼,满是挫败,安嫔算什么心头大患要不是有太后撑腰,她要就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可恨的是宣昭仪
“我病了几日,皇上就没有来探望过我”
“哪能呢”璇玑笑道,“您传出病讯的当夜皇上就来看您了,主子,皇上对您自然是真心的。”
谢德仪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如此才有些宽慰。
“罢了,来日方长。”她还就不信了,不能给她找着踩宣昭仪上位的机会。
璇玑和玉衡见状也多少放松了些,无论如何,眼下帮主子养好身子是最重要的。
若有朝一日能生下一位皇子同宣昭仪争一争也不是没有胜算。
然而外头的流言却没就此止住,反而愈演愈烈,连在病中的皇后娘娘都惊动了。
乔虞听着南书来报说皇后召见了安嫔和谢德仪去坤宁宫,好奇地问“谢德仪的病好些了么”
南书道“听说还是宫人们搀扶着去的,病容未褪呢。”
乔虞有些好笑“皇后也是被逼急了,连往日贤良的名声都不顾了。”
不过她现在大抵也残存不了多少好名声。
想想反正同她没什么干系,乔虞也懒得多管,转而对南书说“南竹的嫁妆我可是已经备好了,你可想好了”
南书面容正色,认真着说“主子,奴婢在陪您进宫之时就做好了不嫁人的准备,只能辜负您这份心意了。”
“皇上给的人选里,我瞧着有几个条件不错的,你要不还是先见上一面”乔虞倒也不是一定把她们都嫁出去,就是不忍心将她们困在宫中一辈子,总是外面的天地更为畅快。
南书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几分坚定“主子,奴婢在您身边伺候了一辈子,说句犯规矩的话,您就是奴婢心中最亲近的人。若是嫁人,嫁到新的环境跟一个陌生人相处,奴婢觉着还是在您身边自在。”
虽然身为奴才,但自她到主子身边以来,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加上主子受宠,连带着她也地位不凡起来,嫁到婆家的姑娘们都不一定有她这份自在和体面。
自己不同于南竹,没有心上人,既如此,何必去冒这个险呢。
南书坚持,乔虞也不强求,叹道“依你就是,近来你也好好陪陪南竹吧,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此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南书眼眶泛红,面上却带出笑来“南竹这丫头不声不响就给自己找了个归宿,枉奴婢还担心她性子外向憋不住话,这回可得好好教训她一场。”
想起南竹以前热闹活泼的样子,乔虞也想象不到她能把心思藏这么深。
等南竹出宫那日,乔虞给她备了三匣子的嫁妆,都是些珍宝首饰,还有一些黄金银两。虽说皇帝赏赐的和内宫局送上来的不能带出去,但这么多年下来,她私库里也十分可观,专门让南书挑了没有宫廷造印的,反正她也没女儿要充嫁妆,送给南竹,也是替她自己和原主全了这份情谊。
眼见着满脸泪痕的南竹依依不舍地走出宫门,跨上马车,乔虞抬头看着面前硕大巍峨的宫门,许久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南书那帕子抹了抹泪,哽咽着道“主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到底是宫门重地,在此待久了难免显眼。
马车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乔虞垂眸应了一声,转身回灵犀宫。
坤宁宫那边的消息直到晚间才传过来,据说皇后拖着病体,当众大大责骂了安嫔一番,甚至只凭着几个宫女的证词,就将安嫔禁足于长春宫中,口口声声“往日见母后看重你,便只当你是个好的。万万没想到你竟包藏祸心,随手便要残害他人的性命,安嫔,你不光无视宫中规矩,更是枉顾太后对你的一番提拔。她老人家这般喜欢你、抬举你,你却生了这等恶毒的心思,待本宫回禀了太后,定不能轻饶了你。”
语气十分痛心,一口一个太后,生怕别人不知道安嫔背后站着的是谁。
乔虞听后也就笑笑,皇后这手段跟猫挠似的,太后又不管事,只是对一个后辈多照看几分,说出去能有什么大错、
“这谢德仪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原本是冲着她来的,阴差阳错倒把安嫔给收拾了。
不过这其中要是没有皇帝的推波助澜,想必也不会这么容易。
入夜,皇上再次翻了灵犀宫的牌子,仿佛对白日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官司一点不知道似的。
乔虞见了他便笑盈盈地福身“我在此恭喜皇上得偿所愿了。”
皇帝顺势将她扶起,笑着揽着她的腰,“这才哪跟哪儿”
“也是,”乔虞笑弯了眼,语调中透着几分揶揄,“没了安嫔,还有赵嫔、钱嫔、孙嫔,您是皇上,太后想您找个能生皇子的嫔妃,可太容易了。”
实在混不吝的,随便调教个宫女都成。
皇帝放在她背后的手没好气的拍了一下“朕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听着她语气里头难掩的酸意,皇帝瞥了她一眼,倒也没真生气。
乔虞放柔了声音“我这也是为您考虑呀,那边没了个王嫔,后头又来个安嫔,您也心烦不是”
人人都喜欢美人,但要是这美人身后带着旁人算计的心思,就显得可憎起来了。
皇帝笑睨着看她“朕就是心烦,这不,才天天往虞儿的温柔乡来”
最近皇帝确实来的挺勤,乔虞觉得他估计是被宫里这些美人面后头的真面目给膈应着了。
“哟那我可太荣幸了。”乔虞喜笑颜开,“要不我去太后那儿毛遂自荐,帮您分忧”
皇帝调笑道“太后是要能给她生小皇子的,你舍得”
“就是我舍得,您也不舍得的,是吧”乔虞殷切地端了杯茶过去。
皇帝悠哉悠哉地抿了口茶“行了,朕看你这几天看戏看得挺乐呵的啊”
乔虞微微睁大了眼,黑白分明的瞳仁瞧着干净而真挚“我也是担心您才多关注了一些,一直提着心呢,这会儿都没放下来。”
皇帝笑着捏捏她鼓起来的脸颊“你啊,可以把你那颗心放下来了,之后太后估计也没心思放到朕身上来了。”
说完,任乔虞如何好奇打探也问不出什么来,她也就收住了,暗忖着皇帝不知留了什么后手。
直到两天后,乔虞才隐约听闻前朝,王修明和王修正之间生起硝烟来了,一个说对方“恩将仇报,有辱斯文”;一个说对方“倚老卖老,为官不正”,偏偏两家还住在一个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互相是在了解不过。
说难听点,颇有些狗咬狗的阵仗。
乔虞听着方得福语焉不详的几句,忍不住生出点点嫉妒之心她顶多在后宫听听八卦,皇帝倒好,当面能见几个口若悬河、纵横官场的老臣打口仗,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的,那场面,肯定比前世一些辩论赛好玩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几天见着皇帝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唉,越想越觉得这宫里着实无趣。
前朝的事儿乔虞插不上手,但内宅里发生的事儿还是很容易传出来的。
没几天方得福又过来了说,豫王府上,先前嫁给豫王做侧妃的北繇公主跟豫王妃大吵了一架,还当场流了产,这会儿豫王妃也是百口莫辩,任由外头传得沸沸扬扬。
乔虞奇怪道“豫王府的消息就这么传出来了”
方得福道“这奴才也不大清楚,不过京中大多应当是已经知道了。”
乔虞原还当他夸张,结果第二天就见北繇公主拖着刚刚小产的身子,进宫求见皇后,听说人还没到,坤宁宫中就已经听着哭声了。
皇后只能安抚她,又召了太医过来,一个时辰过后,让人去宫外将豫王妃也给宣进宫来。
这下可好,想瞒都瞒不住了,连事情因果都传的一清二楚。
总之就是豫王妃的幼子病了,疑心是侧妃所为,就在豫王面前委婉上了几句眼药,豫王自然冷淡了北繇公主。
知道缘由后的北繇公主不肯背下这黑锅,毅然决然找豫王妃对峙去,然后就吵了起来,还有动手的趋势,两边奴才们再一掺和,场面乱七八糟的,也不知谁突然推了北繇公主一把,这孩子就在正院里掉了。
豫王府的闹剧着实在后宫中热闹了一把。
皇后也头疼,豫王妃到底是王妃,又同豫王恩爱多年,要是真怪罪下去,说不定是吃力不讨好。
但北繇公主那边不依不饶,又是他国公主,也不是容易打发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
皇后本来还想推给太后,让长辈出面也在情理之中,结果去了才知太后病了,还是因为前阵子安嫔的事儿给气病的。
被慈宁宫的宫人好言相劝着打发回来的皇后能如何即使明知道太后这是故意给她难看,皇后也只能憋着气回宫,有心想撂挑子不干,反正现在贤妃和霍妃也掌着宫权,可林嬷嬷又劝她,二妃到底是妾,怎么能以长嫂身份处理豫王的家事,从名分上开了这个先例,日后便不好收回来了。
皇后没办法,最后只能两不得罪,从关心皇家子嗣的立场上出发,好好安抚了北繇公主,又斥责了豫王妃职责有失,至于蓄意谋害妾室子嗣的罪名,这么一轻一重下,也就模糊过去了。
谁让北繇公主有孕的消息一开始便没有广而告之,豫王妃说自己不知情也是可能的。
灵犀宫中,
乔虞听方得福说豫王妃从坤宁宫出来,并未同北繇公主出宫,而是拐道去桑梓阁探望了谢德仪。
说起来,她们也是堂姐妹,不过年龄差在那里,豫王妃出嫁的时候,谢德仪估计还没换内芯呢。
方得福谨慎地问道“主子,要不要奴才想法探听一下”
谢德仪入宫这么多年也没见豫王妃去见过一次,怎么这时候突然就去了桑梓阁,太反常了。
乔虞之前不让方得福从谢德仪周边的人手,是知道皇帝正盯着她,不想惊动他。
“不用,谢德仪是个有主张的,就算豫王妃给她提了什么主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听信的。”
乔虞莞尔笑道。
虽然同是穿越的,但谢德仪比起她和许知薇来说,确实稚嫩不少,想来前世年龄也不大,相处间,有时候看人的目光都带着隐隐的优越感。
这样的性子,即使有人给她提了什么好主意,谢德仪也是得自己琢磨权衡一番,才决定要不要做。
自从被皇后禁足之后,太后以告病向众人表明了她对于安嫔所作所为的痛心和失望,好不容易见着一点希望的安嫔彻底掉入了低谷。
从攀上太后以来,还没得皇上的召幸,转眼又连着被后宫两位主子厌弃,一时间众人看她也不知该嫉妒还是同情。
最后只能说这长春宫的风水实在不好,凡在里头住过的,安修仪、夏婕妤、安嫔虽说都有几分幸运,最后的结局却不怎么好,得而复失,还不如一开始便平平淡淡地过着无宠的日子。
另一边谢德仪仍旧抱病,后宫中其他的嫔妃见着皇上宠妃的位置上空出来那么一两个,都跃跃欲试、手段频出,期望着能奋勇而上,把那些空白填得满满的。
不过前朝王家两脉的战火愈演愈烈,皇帝专注国事,哪有心情体谅一种情思,不说新人,就是后宫都不怎么入了。
如此平静地过了一月,谢德仪的身子总算养好了。
桑梓阁中,收到璇玑前来禀报说已经托人问过了,今晚就能将她的绿头牌重新呈上去,谢德仪满心欢喜,对着镜面细致的描眉画唇,兴致来了,还在眉心处小心地勾勒出了一朵桃花瓣,耀如春华,灼灼动人。
她看不见太后和皇后之间的敌对,只以为皇后之所以肯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处置了安嫔,其背后定时皇上有意为她做主。
所以今晚她病愈的消息传上去,皇上必定会来看她的。
抱着这样的希望,谢德仪连晚膳都没用,深怕自己精心描绘的妆容失色,就连喝茶都是避开口脂轻轻抿一口。
就这么又是激动又是期待的等到入夜,谢徳仪心头慢慢升起些许忐忑来,不过一会儿就听见传话的宫女说皇上的御驾今晚又往灵犀宫去了。
谢徳仪瞬间黑了脸,几乎是从牙缝中恨恨地吐出三个字“宣昭仪”
璇玑等人也不由失望,但对方是盛宠已久的宣昭仪,倒也说不上意外,转眼就调整好了情绪,劝道“主子,您身子才刚好,也不急在这一时。”
如何能不急
同璇玑想得不同,谢徳仪并不满足于宠妃的位置,在谢徳仪看来,她穿越时空走这么一遭,可不是仅仅为了在史书上留个谢氏那么简单。
昭成帝论文成武绩,不说大周,就是放在历史长河中,那也是难得的英主。
他在史书上越有名,地位越卓越,对谢徳仪来说吸引力也就越大。
如果穿越一世,能得一位帝王的倾心和爱恋,让昭成帝如他父皇痴恋谢皇贵妃那样爱重自己,日后再让她生下一位皇子,名正言顺的继承大周的江山,那她这一世才不算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