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篱笆立在别墅前院, 经一年多的时间, 让藤葛爬得满满当当, 各色蔷薇胡乱授粉,杂出变化多端的颜色。暮夏时节, 绿藤红刺, 疯长的还有院里杂草。
梁芙蹲在地上拔草, 胶鞋手套全副武装,头上扣一顶海滩旅游常用的草帽,帽檐下素净的脸上沁出汗珠。
屋里章评玉喊, 她应了一声。提上塑料桶,把杂草倾倒进垃圾桶里, 一边脱手套一边回屋。
梁碧君坐在客厅,章评玉在给她斟茶。梁芙打声招呼,冲个凉出来, 换了身轻便的家居服。
章评玉挽上提包,对梁芙说道“招待好姑姑,我去趟公司,晚上回来吃饭,让万阿姨把我昨天弄回来的虾给蒸了。”
章评玉掩上门,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即刻就驶远了。
梁芙去冰箱里去拿出昨天没吃完的栗子蛋糕, 端过来在梁碧君身旁坐下, 往她茶杯里看一眼, 泡的应是碧螺春。抢过来抿一口, “啧”一声,吃过蛋糕的舌尖只尝到苦。
梁碧君审视着她。
梁庵道夫妇觉得梁芙状态有些微妙,然则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商量之下,决定让梁芙一贯信赖的姑姑过来一趟,多聊两句,问出她未来的打算也是好的。
“去过舞团了吗”
“去过啊。”她吃着栗子蛋糕,语气有点儿满不在乎。
因她受伤,交流项目得换上另外的人顶替,为了服众,选定了周昙。排出的剧目不能更改,团里几个演员公平竞争,最后谭琳被临危受命。
谭琳吉赛尔首秀,艳惊四座,业内发新闻用的标题是“后梁芙时代的新星”。团里正是用人之际,时势造人,谭琳证明了自己,那扇鲜花簇拥的大门,正式对她敞开。
这些事儿她没刻意打听过,但总有各种渠道推到她面前,想避也避不开。
“试过跳舞吗恢复情况怎么样”梁碧君知道她一直在做复建。
梁芙捏着勺子,把碟子里剩下的蛋糕一点一点搅碎,笑说“我准备当老师去了。”
梁碧君愣了一下。
“接杨老师的衣钵,星火相传,你觉得怎么样”
梁碧君拧着眉,“你是不是放弃得太轻易了”
梁芙仍是那副没有所谓的表情,“我也不是非得跳舞啊对了,你猜我昨天收拾房间,发现什么”没给梁碧君“猜”的机会,她丢下勺子起身,往楼上去,“我拿下来给你看。”
前几天梁芙去过团里了。
那天是演出日,泰半演员都要侯在剧院,团里几乎没人。梁芙去的时候谁也没惊动,直奔练功房。路上被几个工作人员和面生的新演员撞见,他们好奇打量她,但无一人敢上前去打招呼。
熟练穿好足尖鞋,热身,压腿基本动作做下来都无碍。医生说她复建效果不错,建议看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紧跟着加高难度,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整面墙镜中的自己,以右脚为支点,双手端起,扯动身体,旋转。
因前面一切顺利而生出的喜悦心情,一霎被脚踝传来的剧痛撕得粉碎。她摔坐在地板上,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难过,而是茫然,好像一只明明已经飞到半空的气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被拽了下来。
她不信,不服,抚着脚踝缓解,再试,再摔,再试,再摔
那天,她一直捱到剧院那边演出结束时才离开。人恍恍惚惚,上了出租车才发现自己把足尖鞋穿了出来。团里是有规定的,那鞋只能在练功房里穿。她把鞋脱下,两只叠放,发泄似的拿带子把它们捆得死紧。出租车经过雨后积水的浅坑,她扬手想把鞋扔出去,却又在最后一秒收回。她赤着脚下了车,从小区门口一路走回公寓,把那双鞋随手扔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梁芙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单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枕头下方的日记本捞出来。
日记本是硬壳,封面印刷幼稚图案的卡通图案,有些年代的东西了,翻开来纸张脆黄,很多字迹已经洇灭模糊,残留的是拿碳素钢笔写的那些。
梁芙蜷腿坐在沙发上,献宝似的指着那比小学生还要幼稚的字迹给梁碧君看,“喏。”
十岁的梁芙有宏愿,爱做梦,上课不听讲,从杂志里剪下漂亮贴画,一张是舞裙,一张是婚纱。她立志做世界上最好的舞者,和最幸福的新娘。
梁碧君眉头拧得更紧,“梁芙”
“我准备跟傅聿城结婚了。”
梁碧君是很少生气的,她年过不惑,明白生气除了把事情推向更难解决的糟糕境地,于事无补。她对婚姻和爱情已然没有执念,也不认为自己适合做母亲,但对梁芙她有超越姑侄情谊的宠爱。
梁碧君捺着火气,“我认为你现在最好不要这么草率。”
“我跟傅聿城认识也快两年了,交往一年多,我不觉草率。”
梁碧君把日记本合上,凝视梁芙,“一事不顺就拿另一事做避风港,你这种逃避行为,把小傅当什么呢”